刘正教授的学术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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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现实主义长篇小说(上卷):《独 钓 寒 江 雪》12

(2016-05-19 08:26:12) 下一个
                                                                       
 
 
 
12月26日周日,下午五点多。
你懒洋洋地从学校宿舍的单人床上爬起来,把手伸进自来水管下,打开水笼头,用双手沾着四处飞溅的水花,草草地洗了把脸,终于使你又找回了几分活力。于是,你急忙忙地向食堂走去,随便买了份饭,几分钟就把它吃了个精光。然后来到教学楼内的自习教室内,找了后排矶角旮旯一个最不起眼儿的位置坐下,开始了你的坐怀不乱的读书生活。
以现在你如此大彻大悟又如饥似渴的心情来说,正是认真地去读一下《形式逻辑》的大好时机,不然的话,不到考试你是根本想不起去翻这本令人厌恶的破教材的。本来头脑很有逻辑性的,学完了那本破教材也快被捣腾成糨糊了。为此,你又拿出了自己购买的《符号逻辑》和《制约逻辑》等还算值得一读的新书,一起摆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开始了你那清理自我逻辑上的总是判断失误的老毛病。
才读了几分钟,突然一阵骚动声从外面传到了室内。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了?”
还没等你多想,几个女生在教室外面尖利的叫喊声深深地震撼了你的内心:
“哇——。”
“啊!”
“有人跳楼了!快来救人呀!”
“什么?跳楼?什么年代了,是杀身成仁还是为爱殉情?”
不管在什么时代,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在八十年代初期北京的一些大学校园里,只有一件事最能聚焦大家的眼球,并能迅速传播到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自杀。而大学则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因此,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你都可以从发生在校园里的“自杀”事件的任意一点延长线上,发现一件在中国人内心世界中具有长久观赏效果和神奇传播速度的两个字,这两个字在左右着你的心跳快慢、血压高低和兴趣大小,控制着你体内荷尔蒙的分泌量的多少。这两个字就是:“捉奸”。在这个据说有着六、七千年古老文明和历史传统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捉奸”是快速调动亿万中国人集体达到性高潮的唯一法宝。
“又有自杀的了。”
你一边想着,一边不由分说地站起身,跟着人群往自习教室外面跑去。
“啊——!”
你禁不住地失声叫了一声。
眼前的一幕惊得你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女生头朝下趴在教学楼前的水泥地面上,正冲着你的是穿着苹果牌牛仔裤十分性感而美丽的臀部,一头黑黑的长发覆盖着的半个脑袋正紧贴着满是一大滩红色血迹的水泥地面,松软无力的双手自由地分开摊在身体两侧,好像是临死前努力地要摆出一副展翅飞翔的姿势——你相信她简直就像是从教学楼顶上就这么张开双臂冲着坚硬的水泥地面而不是虚幻的蓝天“刷”地飞了下来。
 
“是元元!”
你又差点失声地喊出来。
虽然你的嗅觉早在十分之一秒前就已经给你快速传递出了答案,但是你还是使用你那鹰一样敏锐的视觉,认真仔细地端详了半天,才下了让你怎么也不敢相信的结论。
真的是她!
一个大三学生,离毕业还差一年,她却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她留给你的那个让你永远也无法释怀的镜头就是:元元那穿着苹果牌牛仔裤十分性感而美丽的屁股趁势就坐在了那个“默哈穆德同志”的大腿上。
为的是什么呢?
前几天你还天真地设想着她会躺在你的怀中——“投河(禾)而死”——慢慢地死去呢?!结果她选择的是投地而终,那个比你那胸膛要宽阔得多的大地母亲的怀抱。
才几分钟,在自杀现场的周围已经围满了表情各异的大学生们:
吃惊的、看戏的、冷漠的……
迷惑不解的、痛不欲生的、目瞪口呆的……
你的双眼和双腿连同此刻的时间全都如同被凝固了一般,接下来周围发生了什么、过了多长时间、来了什么人你已经完全不知道了,恍恍惚惚地好像有谁在和你说着话:
 
——“你看过吗?你对这本书感兴趣吗?你是大一的?”
 
——“呵,你好像还挺有心得的嘛。你听过咱们系金老师课吗?他怎么看他对李泽厚的挑战?”
 
——“我当然要去!你以为呢?你准备甘当看客吗?”
 
——“得了吧,我可不想当林道静。”
 
——“到时候你就全知道了,不是已经改革开放了吗?你难道一点都没有觉得我们正在参与着或者说制定着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吗?这也是一场革命呀!”
 
——“通知一下你们班的那些上进青年,到时候一起来吧,人越多越好。对了,我叫屈晓岚,是中文系79级的,住在学32楼201房间,有问题你就来找我吧。大家全叫我的小名元元。”
 
——“什么?”
 
——“你这么长时间没说话在想什么呢?”
 
——“你对着女孩儿微笑时最好别把你的眼睛迷起来,又不是你的脸皮舒展不开。否则总给我一种……”
 
——“牙念?什么牙念?”
 
——“哈哈,想不到你还挺幽默的呀。拜托你不要学那种坏到女孩一见你就喜欢上你了的人,好好看你的书吧,别胡思乱想的了。刚才听你那么一说青铜美学的问题,我就听出来了,你以前很有点旧学功底呀,你爸爸也是个知识分子吧?”
 
——“这又算什么呀?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你‘七岁在北大讲《水浒》,九岁去哈佛解《坛经》’呢?”
 
——“神童啊!”
 
——“那你们家也太神了!哈哈,你真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人用手重重地推了你一把,并厉声地训斥着你:
“说了好几遍了,那同学你没听见呀,傻了吗?”
“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学大楼前围观的人群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同地上的那具真实地走向了生命终点的美丽女孩的躯体。只剩下水泥地面上那还泛着殷红色的早已经冰凉了的血迹,正在提醒着一个行尸走肉的你,该要回宿舍去了。
当你慢慢地走回宿舍时,在大学校园中,有关元元的死因已经急速地分化出那上百个可歌可泣、或褒或贬的不同故事版本,开始流传开来,宿舍里有男有女的,显得很热闹,领头的正是被你们戏称为“砍(阚)大山同志”的班长阚大海。只见他正和那“总共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们在兴奋而且激烈地谈论着此事:
“我亲眼看着她跳下来的,那姿势就像跳水运动员似的,一点也看不出要自杀的意思。”
“是头先落地的。”
“不是,是手先落地的。”
“听说今天上午她被人堵在床上了!”
“不会吧?她那么理想主义的,怎么会当第三者呢?”
“我的消息绝对可靠,是她爱上了那个金老师,而那个金老师又不想离婚,于是她就绝望了。”
“有那么庸俗吗?我听说她可还是处女呀?”
“那个金老师也太不地道了吧?都有老婆的人了还勾引人家姑娘,又不和人家结婚。这不是折磨人家姑娘吗?”
“咦?不是说她找的那个情人是咱们学校一个年轻轻的处长吗?怎么会是那个金老师呢?”
“行行好,您别替那丫养的臭吹了吧!还什么‘处长’呢?我呸!那丫养的是专门破处的‘处长’,明白不?听说已经十好几个了。”
“谁封的他?‘处长’这词儿还能这么使,简直比他妈的‘盖叫天’的名字还牛呢。”
“哎,‘处长默哈穆德同志’出了事也没来看看她吗?”
“连个人影也没有呀,我都找他八百六十遍了,连个电话也不回。系办公室的老师一听我的声音都知道我是谁了。”
“昨天在街上看着她还好好的,没发现她情绪有什么异常呀?”
“如今这年代,精神受刺激的人太多。”
“她爸还不知道呢。听说她爸刚一改革开放就立刻下海去了深圳。她爸和她妈早就不在一起过了,是吗?”
“我可看见了,她妈一到学校立马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校医院抢救呢。”
“据说她的奶奶是国民党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的小老婆。”
“是真的吗?那也太逗了。她奶奶的时候是地下党领导大学生上街。现在呢,正好倒过来。这不成了轮回了吗?有些事你不信还真不行。”
“嘿!嘿!嘿!知道谣言是怎么产生的吗?是张灵甫手下一个副官的小老婆,不是张灵甫的小老婆。”
“爱谁谁吧,反正不是我小老婆就行了。”
“哈哈,你连大老婆还没解决呢就别说什么小老婆了。别给自己往脸上贴金了。”
“哎,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人反正死了。你怎不早说呢?”
“早说?我早说我的学分还想不想要了?”
“哈哈,‘默哈穆德同志’早就知道你小子是色大胆小不敢说!”
“哎,上街的事学校领导要追查下来怎么办?”
“那还怎么办呀?老师让去的,团委让去的。到时候就实话实说吧。”
“就是嘛,我们是大一,上面还有大二、大三、大四给撑着呢。”
“听说正在追查是谁最先说的‘我们上街就是要对政府衙门施放中程和短程核导弹’这句话?”
“除了‘默哈穆德同志’之外,谁还敢这么讲呀?”
“瞧瞧你们这点德性!人刚死你们就开始推卸责任了。皇军还没进村呢,你们就已经摆开了架式:下跪的下跪,脱裤子的脱裤子了。哼!”
“就你牛!那好,要是学校追查到了我们,你代表我们去顶杠好了,你敢吗?”
……你听了这些杂七杂八的话,越发地感到难受和痛苦!只好默默无声地想。
“眼前这‘总共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们不正是昨天还和她一起上街的吗?怎么现在就……妈的!怎么年轻一代大学生的心理素质和文化素养,比大街上看客的还差呢?不是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吗?现在是‘汗青’一点也没照着,却先照出了好几个汉奸。我算看出来了,鬼子一来,这帮家伙肯定全他妈的是汉奸!要不怎么小日本一来,立刻就有那么多会几句日语的,多少也算是半个文化人什么的,咋就摇身一变全都成了日本皇军的翻译官了呢?”
你心里暗暗地骂着。
你连鞋也没有脱就闷不作声地上了床,躺在被子上面开始静静地发呆、偷偷地练傻。几分钟后,你一翻身,爬在被子上,从枕头下面抽出日记,默默无语地写了起来:
 
十二月二十六日。晴。无风。周日。
 
!!!!!!!!!
下午五点多,校花自杀了……
最残酷和寒冷的一天!我想哭,可哭不出声!
前后还不到一周,街也上了,人也死了。“默哈穆德同志”继续当他的“先知先
觉”,捎带脚还挂职当着TMD处长!和我一同去上街的那几个两弹元勋,在
还没人请他们上老虎凳的情况下,居然就准备要全招了。这还不算,他们已经
以旁观者的姿态,心如止水又定力十足地开始指责上元元的死和爱了。堵在床上也
罢,小老婆也罢,父母分居也罢,还有什么破处处长,离不离婚……却没有一
个人敢说她是顶杠而死,或是为理想献身?但是,这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干系了。难
道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吗?把一个女孩为了理想的献身说成是死于奸情的暴露。
人性啊,人性!
 
写道这里,你已经写不下去了。
落絮无声春坠泪……
你知道,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可以解释她的死因。在你看来,她简直就是不明不白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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