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旧馆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正文

桃子 长篇小说 2007年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4

(2016-12-24 22:49:21) 下一个

桃子 23,

 

十一

 

狼一旦露出牙齿,总有猎物的喉管被撕开。嗜血的野性冒了头,旧金山就不会太平。中国城赌馆的劫案只是小试身手,我们不是那些只想弄几个钱抽大麻的小混混,既然开了头,不管活怎么脏,我们都会去做完,就像歪嘴在厕所里扼死那个大嘴巴一样。上了这条船,不能怕脏手,不能怕见血,不能去想良心什么的捞什子。你手不够硬,那么,更硬的手就伸过来把你的脖子扭断。越南战场上的教训深入我们的血液骨髓,在我们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战争从来没停止过,你要在这里玩下去,不被人扼住脖子,唯一的办法是先伸出手去扼人家的脖子。

中国城的事好像没什么动静,报上也只有一小篇报导,没提有人送命的事,只说有个会馆被抢。不知那些中国城的头面人物用什么办法把事情捂下去,反正抖出来对他们也没好处,中国城闹的事情,中国人自己擦屁股。没说的。

 

手上有了钱,我带大家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放松。把桃子也带去了,毕竟吃了那么多次她做的饭,一起出门旅游也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另外,我心里那个结始终没解开,桃子和我第一次到香港作案时碰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有时觉得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跟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有时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使得那要命的几秒钟,又一次地闪现在我眼前。

也许人在旅途会放开平常的拘束,更多地显露出本性。我要乘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搅得我心绪不宁的那个鬼影。

 

飞机到了拉斯维加斯有带空调的大巴士来接,我抽完烟上车,就桃子身边一个空位,女人的眼神朝我飘了过来。我略一犹豫,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桃子对我展颜一笑,有一丝讨好的意思。我感到这丝讨好之中的防范,就靠进椅背装着闭目养神,并不看她一眼。

在巴士的颠簸中我的肩膀会摩擦到桃子的肩膀,我们俩都装得不在意,但是在巴士平稳行驶时我俩都靠在各自的扶手上,像个底下联结上面分得开开的V字。我闻到一股女人特有的幽香暗暗传来,睁开眼缝往下看去,裙子下的膝盖并得紧紧的,一只皮肤白皙的纤手,左手无名指带了一只小小的钻戒,这只手紧攥着裙边。我抬起头,桃子脸朝着窗外的沙漠,她侧面的轮廓清秀纤巧,下巴的线条很好看,脸庞和脖项皮肤细腻光洁,挽向后方的头发下露出一只小而圆的耳廓。应该说这是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庞,唯一破坏这张脸的和谐是桃子的嘴角稍微有点向下耷拉,使得这张脸带了一点忧怨的表情。

我正在出神,不防桃子一下转过脸来,正和我打了个照面。嘴角上的那点忧怨不见了,换上一副笑吟吟的神情,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竟然慌乱起来,好像偷看了女人洗澡一样。其实我脑子里真的有这个想头;这样一个柔如无骨的女人剥掉衣服在床上不知是什么一种光景?冷若冰霜呢还是风骚入骨?我一向认为不管女人看来是多么道貌岸然,多么纯情贤淑,女人在这方面不会安分,床上的女人和床下的女人可以根本是二个人。桃子单身在外,哪耐得住寂寞?这女人和臧建明肯定有一手,只是不知道她和那个卷了她钱的台巴子睡过了吗?如果那样可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但面前那副清澈的眼睛一点也不像是到处和男人上床的样子,凭它能直直地看到你的眼里就说明眼睛得主人心地坦荡,在桃子的目光里还有一种上海女人才有的聪明得体,一种善解人意,一种亲和力,还有一种上海女人才有的看得见,却摸不着,也解不透的绰约风姿。这种目光可以一下子解除你所有的戒心,所有的警惕和防范。

“大哥是第一次来拉斯维加斯吗?”桃子的声音还是很好听。

我点点头:“我对赌不太感兴趣,主要让歪嘴他们来见识一下。臧建明把这个地方描述得天花乱坠。”

桃子会心地一笑:“好在拉斯维加斯还有很多别的娱乐,听说这儿的表演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摇摇头:“我对那种玩艺儿也不感兴趣。”

“那你怎么消磨三天时间?”桃子不解。

我直视她的眼睛:“听说这儿的妓女是合法的,白的黑的黄的都有,我是来开洋荤的,出钱找几个金头发妞儿睡觉。”

桃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半晌才说:“大哥,你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吗?一点也不,你桃子以为我们四个大男人只要吃饭喝酒打牌就可以把日子对付过去?你以为我们那个男人的家伙是做样子的吗?从来不会硬,从来不会翘?唉,桃子,脸红什么?我们又不是太监,身体构造和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而且正在荷尔蒙分泌的旺盛期。你以为我们靠看看租来的黄色录像带,自己打打手枪就可以打发美国这种枯燥无聊的日子?你错了,我们的欲望由于不能发泄而积存起来,像一碗水已经满溢到碗沿了。前一阵子没活钱,我们都被煎熬得滋滋冒烟了,拉斯维加斯是救火车,我们几个就奔着这辆救火车而来。也许,臧建明对二十一点牌桌兴趣更大些。

桃子不愧是个聪明人,很技巧地接了下去:“大哥,像你这样一表人才,愿意成家的话,有很多女孩子会看上你的。”

我反问她道:“你倒说说看,哪种女孩肯嫁给我这样的人?一没身份,二没文化,三没一技之长,女人嫁了我喝西北风去?”

桃子说:“大哥你说笑了,据我知道,中国城街上走的人至少三分之一是没身份的,有些跳船的老华侨几十年住下来,一样娶妻生子。我以前的房东太太,从台山乡下来,目不识丁,一样靠着踩衣车把三个儿子送进医学院。婚姻这东西最出人意料了,不在容貌,不在钱财,也不在身份门第,以前唱戏还有花魁嫁了卖油郎呢。”

“等下辈子再找个像你一样的花魁啰。”我话锋一转:“倒是你,桃子,应该为自己操操心,你不见得想在地下室一辈子住下去吧。”

桃子脸上闪过一抹乌云,一秒钟就褪去了,笑容像阳光般地钻出来:“大哥要赶我走?只是我走了谁给几个孤寡佬做饭呢?”

“做饭事小,桃子一辈子的事大,我们哥们几个可不敢耽误了你。”

笑容还停留在桃子脸上,但我分明看见一丝阴影在她眼中倏然而过。

“谁也耽误不了谁,要说耽误,只有你自己可以耽误自己。但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听出点名堂,进一步试探道:“桃子小姐不会没有男朋友吧?”

桃子转头看着窗外,半晌才道:“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缘莫强求。”声音里有丝失落透出来。

我开玩笑道:“臧建明就是好赌,否则我看你们也是天生一对。”

前面座位上传来臧建明瞌睡的声音:“老大,别乱点鸳鸯谱,桃子脸皮薄,你乱讲小心她跟你哭鼻子。”

桃子在椅背上锤了一拳:“你胡说些什么。我才不会哭鼻子呢。我知道大哥为我着想为我好,只是我命不好,这种事强求不来的。”口气多少有点娇嗔。

前面座位上的歪嘴伸了个懒腰:“你们都瞎操心,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儿会没对象?”

“就是,”坐在旁边的栾军也来凑热闹:“我们这儿四个光棍,桃子随便挑。”

歪嘴打断他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个德性。”

“什么德性?中国人的德性,桃子你说说我们比别人差到哪去了?年轻力壮,长得又不差,钱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个。你说说我们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想得倒美。年轻力壮有什么用?就会卖臭力气。你没看到美国街头到处是墨西哥人等着卖苦力的,你比他们好到哪儿去?”歪嘴调侃栾军。

栾军涨红了脸:“歪哥,话可不能这样说,怎能把我们和墨西哥佬比?他们只会收拾收拾园子,搬搬粗重东西,做做工地小工。我们身经百战,在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易如反掌,你是在把鹰和鸡比呢。”栾军不怀好意地挤挤眼睛:“歪哥,你是对自己的相貌没信心是吧?”

这话讲出格了,什么取人首级,什么身经百战,我一直说要看紧自己的嘴巴,栾军平时话不多,今天怎么搞的?还拿歪嘴相貌打趣。

我们一块出生入死,互相之间开些过分的玩笑也是常有的,没人在意。但在一个半熟不熟的人面前开这种玩笑,特别又是个女人。歪嘴的脸上就有些下不来了,我看见他一只搁在扶手上的手捏紧了拳头,赶紧呵斥栾军:

“兴奋过头了是吧。说你跟阿米哥一样没冤枉你,还没进赌场就不知所以了。你想桃子会看得上你?做大头梦吧。”

一直没开口的桃子突然道:“我都把你们看成兄长,也许我还比你们大几个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收留了我,保护了我,也不计较我为你们带来的金钱损失。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堂堂男子汉,我和你们在一起很安心。”

大家听了都不说话,我想这个女人不简单,四两拨千斤,几句软话就把一个尴尬场面应付过去了。

喇叭里传来导游的声音,说我们的目的地米高梅大酒店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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