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Mike
老Mike是我住Condominium 时的邻居。我们搬过去的时候,在楼道里见到他,标准的英国老电影里的形象,个子很高,很清瘦,头发理得很短很干净,带了一副助听器。看到我们很友好地打了招呼,自我介绍说就住我们隔壁,看到我儿子很喜欢的样子,还进屋拿出几个圆圆的小西红柿,说是他自己种的。
可能是作息时间不同,我们每天朝九晚五,平时很少见到他,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楼里的防火警报突然响了。广播说经过调查,真的发现有情况,让大家都下楼等候。我们住的楼层很高,但还是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楼外面的公园里已聚集了许多人,我让儿子往上看,告诉我哪家是我们的凉台。儿子认真地举着小手一层层地数着,突然停下来说,“妈妈,老Mike为什么不下来?”我顺着他的小手望去,果然看到老Mike站在那里,扶着凉台的围栏,朝楼下观望着,背后的窗台上是他种的几盆西红柿,他就那样迎风站着,背稍微有些驼,似乎是在静静地欣赏外面的风景,什么人群,什么骚动都与他无关。好在警报很快就解除了,可那个画面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使我体会到一个走在生命最后的人对生命的一种淡然,一种无畏。
老Mike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彬彬有礼的老绅士形象,可有一天我终于领教了他的厉害。当时公公婆婆从国内来探亲,我们安静的三居室突然有了生气。婆婆性格爽朗,人也很能干,每天一起来就在厨房里忙活,好象要把这几年我们没有吃到的她做的饭都要给我们补回来。这时候厨房的抽油烟机的电机出了点问题,总是发出嗒嗒的响声。我到大楼办公室反映了这个情况,填了表,当天没有人来修,可能认为不是什么急活。我们也没有太在意。第二天嗒嗒声更大了,婆婆倒是嘟哝了几句,我说如果今天再没人来修,我就给管理人员打电话催一催。正在这时,突然传来震耳的嘣嘣嘣的敲门声,很吓人,我感觉好象来了强盗。先生开了门,竟然是老Mike,还没等我们说话,就劈头盖脸地吼起来,“你们干什么呢?那么大声音响了好几天,再不处理我就不客气了!!!”手里还拿着一根拐杖,挥舞着,好象要把我们家砸了似的。当时几个人就我英语能和他对付,我也冲他大喊,“你以为我们不着急,我早就跟管理处打了招呼,可就是没人来修!”我立刻拿起电话给管理处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经理,我说,“你们必须立刻,马上派人来修我的排风扇,不然我们家就要被老Mike砸了!”这句话很管用,不到两分钟,楼里最资深的电工就跑了上来,一会就把风扇修好了。修完这位大哥还跟我们解释说,“不用担心,这位老Mike已经在这住了二十多年,脾气一阵一阵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一回。不过他也很可怜,没儿没女的,孤零零一个人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个人照顾。”
他说得确实没错,我们在那住的几年里我都从来没见过老Mike家有任何人过来看他。
老Mike好象衰老得很快,排风扇事件过了不久我有一天晚上到楼道里扔垃圾,碰到他正在扶着助步机在楼道里从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练习走路。我冲他打招呼,他稍显尴尬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儿子放学回来,说老Mike看见他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块巧克力。
后来的日子里,老Mike,助步机和长长的楼道一头的窗棱外透过的斜斜的夕阳就成了我平常日子里很习惯的一个画面。
后来不知哪一天这幅画面就永远的消失了。从邻居那得知有一天老Mike被急救车带走了。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我下班开门,旁边老Mike的门打开了,我正想激动地喊,“Mike你回来了!” 一位文雅的女士探出了头。她自我介绍说是Mike的法定代理人,正在帮Mike把房子租出去,希望我帮着宣传宣传。并且问我想不想进去看看。出于礼貌和好奇我走进了Mike的房间,里面收拾得很整齐,紧挨着我们家的墙的那一面是一间大大的卧室。我突然想起那次排风扇事件,那种刺耳的嗒嗒声对一位年迈的老人来说也许确实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再后来我们就买到了House, 搬离了那座大楼。离开的时候,老Mike的房子还没有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