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鹏哎呦一声,跟气球撒气似的,“那天呀,是志明公司副总,一老妇女。志明送我回来,她非跟着。”
“老妇女?多老?”念巧追根究底。
“干吗,为女儿担心,那么没自信?”季鹏口气顽皮。试图误导她思考。
“有照片么。”
“我怎么会有她照片。”季鹏偏头,不看妻子。
“头像呢。”
“真没有。”季鹏快抵挡不住。
念巧拿出手机,直接拨打志明电话,放免提。孙志明接了,叫了声妈。念巧起鸡皮疙瘩,但还是问,“志明,上次家里来了个女的,说跟你有关系,有这事么。”
孙志明一个磕巴没打,“哦妈,对,我们公司副总,老大姐,一起应酬,爸喝多了,我给弄回去的,”信号突然不好,志明喂了两下,“您要见她么,要不明天我让她过去。”念巧笑着说没事,随便问问,不用过来。
电话挂了,郝季鹏全身的细胞突然松懈,跟散了架似的,大难不死,不知有没有后福。面儿上还得应付,“说了没事,大惊小怪!”他开始发火,理直气壮地。越是这时候,越要虚张声势。念巧说了句我不是怕你吃亏么,便起身进屋顾彬彬去。
如今季鹏和志明的关系,有点像一块奶黄酥,分许多层。首先是朋友、弟兄,然后是合作伙伴,最后是亲戚——老丈人和女婿。
这多层关系糅合在一起,弄得两个人都有点精神分裂。主要是志明分不清什么时候该扮演什么角色。比如,说着生意的事呢,互惠互利,公平合作,郝季鹏忽然又会拿出老丈人的架子。孙志明只好低下去,配合,把他捧得高高的。看在彤彤和孩子的面儿上,他得忍着。不过这回,郝季鹏一见面就给了他个大大的赞。
念巧的“飞行检查”,若不是志明打掩护,他郝季鹏就是个死。只是,季鹏又有点为女儿担忧。女婿沾上毛比猴都精,以后他要拿这套对付彤彤呢。那彤彤还不成大傻子,活毁。
两个人对坐着喝茶,季鹏道:“有两下子。”志明立功,他请茶。
“阵地战不行,咱就游击战。”志明得意。
季鹏一缩脖子,侧目,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于是放下小瓷茶杯,身子后仰,问:“你怎么知道‘敌人’要问这个?”
“不打无准备之仗。”
“你怎么知道往公司大姐身上引。”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季鹏不耐烦,从牙缝里啧了一声。志明连忙笑道:“胡姐提前打了招呼。”
胡姐?季鹏恍然。高明。真他妈高明。这事,胡斯楞连他都压着没说,直接办了。防患于未然呀!这战略战术玩的,也得亏太平盛世,要搁战争年代,她还不得是个女将军?!季鹏好奇,追问她怎么说的。志明耐心地把胡斯楞交代他的几套方案一一拆解,季鹏的大呼奇妙!志明笑呵呵地,“爸,您有胡姐这红颜知己,一辈子值。”
季鹏喝道:“一派胡言!我跟小胡,高山流水,比汉白玉都洁白!一个污点没有。”他对外总叫她小胡、胡总。
志明皱眉,附和道:“白,白。”
这一“战”打下来,郝季鹏更加能领会到胡斯楞的魅力。她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贴,给人一种不争不抢的感觉。念巧跟她比,整个就一村妇。动不动就“飞流直下三千尺”,动静特大,俗不可耐。
他欣赏胡斯楞对尺度的把握。他们什么没发生,可又好像什么也都发生了,他精神上很大一块被她占据,念巧和孩子只剩一小块自留地,负隅顽抗。
郝季鹏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天提出要在一起是多么愚蠢,什么叫在一起,非要上了床,离了婚,领了证,才叫在一起吗?都弄得伤筋动骨,没一点美感,有意思不?庸俗!高级的人就应该享受这种关系——
人与人之间,都是一程一程的,今天好,明天也可能不好,夫妻都能离婚,何况朋友,何况情人。这么若即若离,反倒可能是长久之道。是缘分,更是运气。想到这儿,郝季鹏精神大振。那些人到中年的不愉快似乎霎时烟消云散。
次日。散会了,胡斯楞走出会议室,郝季鹏加快脚步跟上,轻轻说了声谢谢你。斯楞一笑了之。她明白季鹏大概想通了。这就对了。活到这岁数,在世俗里打滚,看透了,才能看淡,看淡了,才能长长久久。然后在这世俗的泥土里再长出些简单纯洁的东西。
齐进从迪拜回来升了半级,手底下带六七个人。工资也涨了。桂圆的事业也势如破竹。分校业绩好,总部又拨给她一个校区,两校并一校,统一管理。桂圆是领头大校长,日日忙得四脚朝天。
亚玲怕女儿辛苦,把小桃送的参切着炖了鸡汤,喊了女儿几次都没人来,眼看搁不住,她只好保温桶拎过去,盯着她喝。
“又失败了?”亚玲伸着脖子,口吻满是关切。
如果搁过去。桂圆肯定立刻没心情喝了。现在失败的次数多了,心脏强大,有了免疫力,妈说妈的,她照喝。成大校长了,桂圆对自己有要求,首先是锻造出“强者心态”。自信、淡然、努力提高自我价值感,做一个气定神闲的女人。要有强大的控制力,控制节奏控制场面控制氛围。桂圆自认还需修炼。
“马上做三代。”桂圆像医生一样冷酷。她久病成医。“三代”是指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
“你这还没领呢,你大妈倒领上了。”亚玲提领娃儿的事。
“有个牵绊也好。”
“后天走,我陪你大妈去。”她跟女儿打招呼。
桂圆微微笑,“不知道哪个娃儿有福了。”
亚玲话锋陡然一转,“真弄回来,你先带几天。”顿一下,又道,“我跟你大妈说。”
桂圆秒懂。瞬间又觉得老妈真是脑子糊涂,是,她是为她好,希望这个新领养的孩子有招弟招妹的功能,可既然大舅大妈要养,那就囫囵个是人家养,送到她这儿算什么,大妈会怎么想。
“别添乱。”
“你大妈能理解。”
“不是理不理解的问题,这是尊重,领了娃儿,都要办手续的,大妈就是娃儿的监护人。”
“可是你……”
“不信那套,继续努力。”
喝完汤,桂圆又要工作了。她下午两个校区都有会,她开着小电动,跟送外卖似的跑。亚玲叮嘱她明儿晚上去家住,照看着点,她不放心桂宝。桂圆表示没问题。亚玲又道:“我给齐进打个电话,解释解释。特殊情况。”桂圆忙说不用,他没那么矫情,我说吧。
亚玲被捎带了一段,她去地铁站。刚下车,她还想叮嘱几句,无非是让女儿别太累,注意身体,两头只能顾一头。可话还没说出口,桂圆一猜加速,溜出去好几米。追不上了。
晚上郝亚玲交代儿子桂宝,奶奶在家,白天她请小时工照料。他必须把整个流程走了。吃饭,饭后按摩,吃药,看着她睡觉。桂宝嘀咕,“需要那么精细么,能动能行,又不是残疾人。”
亚玲轻敲儿子的头,“小心使得万年船,能动能行最好,真要不能动不能行,累的是我!”又叮嘱,“你姐晚上过来。”
桂宝嘀咕,“有她还要我干吗。”
“不能用你?她是孕妇。”
期待中的孕妇。?
桂宝小声反抗,“不还没怀上么。”
亚玲立刻指着儿子,“破嘴话!去呸!”桂宝只好扭头超空气呸了三声,亚玲才作罢。次日一早,亚玲跟着小桃去机场,坐飞机回老家——实际下了飞机,再往老宅去,比直接下火车还远。但小桃坚持要坐飞机。亚玲的理解是,矫情,重视,说文一点就是有点仪式感。好吧。亚玲乐得沾光,从地上到天上,再下到地上,陪着大嫂一起迎接生命中的重大时刻。
一路蜿蜒,小桃一直抓着亚玲的手不撒,手心都湿了,手指头都被攥疼了。小桃时不时问亚玲,“行么。”亚玲变着法儿鼓劲,或者说行,或者说没问题,或者用反问句,说怎么不行。到福利院门口,山窝窝里。小桃还问行不行,亚玲一撂手,“来都来了,进吧。”
穆小桃跟就义一样往福利院深处走。一个中年妇女迎过来。是亚玲提前联系好的。材料已经上交。审核通过。
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眉毛淡淡地,清清丽丽一女孩。见了小桃和亚玲就笑。咯咯咯。隐约有点小酒窝。
亚玲道:“嫂儿,跟你长得还真有点像。”停一下,又补充,“缘分。”
小桃喜不自禁,但还是压住情绪,扭头问工作人员,“叫什么?”
“还没取名儿呢。”
小桃看了亚玲一眼。亚玲点点头。
“要不叫豆豆?”小桃道,“看她,精得跟个豆儿似的。”
“豆豆好。”亚玲附和。
“豆豆。”小桃伸手去抱孩子,“豆儿……豆豆……我的豆豆……”眼泪下来了,哗啦啦淌。她终于体会到做母亲的感觉,酸甜苦辣混在一道,一股脑给你灌下去,竟成个提神汤、回春剂,让她一年轻了多少岁,有劲儿,刀山火海都愿意替这娃儿扛似的。大嘴亲到小脸蛋上,不知道怎么疼才好。
“不能这么抱……”工作人员连忙阻止,孩子差点大头朝下了。亚玲也忙帮着调整姿态,小桃破涕,“没经验……”亚玲道:“都是这么过来的。”
豆豆见到小桃和亚玲的时候,来到人世将六个月。她是个弃婴。父母不详。从这天起,她总算又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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