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有着落,杨思璐看房看得很迅速。她不打算买二手房,首套房,她打算买新房,唯一的缺点是,新房基本是期房,买了不能立刻住。得等。杨思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楼盘很快就看好了。北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杨思璐独选东面,顺风顺水,北京市政府也要搬迁到那,来日可期。房子是两个妹妹配杨思璐去看的,在她们眼里,对于姐姐,除了崇拜还是崇拜。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北京买房,实在是奇迹。一想到杨家在北京好歹有片瓦遮头,杨家三姊妹都很兴奋。杨思璐已经开始给妹妹们安排房间了。样板间里,两个妹妹还为谁住客卧吵起来,杨思璐只好说,买上下铺,两个人一起住。
付定金则是重山陪着去。带的现金。付完,杨思璐本来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太薄气。杨思璐转换一种思虑,变成自怜,说哎呀,以后我就在这养老了。重山难得俏皮,说养什么老,这是给你爸妈养老的。
头皮过电,杨思璐又是一震。到底是重山,想得远,她爸妈他都考虑到了。杨思璐说那我呢。重山说,你不用愁。杨思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将来她结婚,怎么着男方也该有套房。那么这套通州的住房,就是杨思璐的婚前财产,她父母愿意来,那就来。不愿意来,就租出去。
越是这样想,杨思璐反倒肯定地,说我老了就住这,挺好,有水。我喜欢有水的地方,跟我老家差不多。万重山没做点评,两个人从样板间下来。重山要到河对岸去。杨思璐问去做什么。重山卖关子,说去看看。到河对岸,是另一个楼盘,也上样板间。售楼小姐很热情,似乎跟重山认识。站在样板间里,楼层不高,隐约能看到河,再往远处望,也能看到杨思璐要买的楼盘。
重山问怎么样。
杨思璐诧异,说不是定了那边么。
重山说我给我女儿买这边。说的时候笑笑。
想得真远,给女儿买。明玉不是还打算出国么?杨思璐不说话。
重山又说,她要不住,将来我就在这养老。
胸中的气往上涌,杨思璐忽然很感动,重山话没说尽。但杨思璐能理解——他是想和她比邻而居。两个人就隔一条河,晚上散步都能遇到。他不能跟她结婚。他和她没有未来。但做个老朋友还是可以。想到这,杨思璐故意问,说你知道老年人的三宝是什么么。
话题跨得太大。重山笑说,你还早,我快了。
杨思璐继续说自己的,她说老年人的三宝是老底、老伴、老友。又补充说,你老伴在家呢。重山愣了一下,说那你就是我的老友。
曾帅得知杨思璐买房很兴奋。因为他也买的期房,也买的那个小区,两家相聚不过一百米,前后两栋楼。此前,好强的杨思璐没问过曾帅买的房子的具体地址,一出手就扎堆。也难怪,这一阵北京开盘的楼房不多。不过,面对热情的曾帅,杨思璐依旧保持冷静。一个小区算什么。门对门,还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呢,大都市,谁不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曾帅的热情,根本就暴露了他是个乡巴佬。
杨思璐把这个巧合当笑话说给重山听。重山当面没露出来,背地里很不高兴。这日,两个人在公司后勤处遇上,曾帅要出差,来还饭卡。见万总在,曾帅点头打招呼,交了卡。
出去?重山问。
曾帅说走一趟东北。
重山继续问,说你买房了?
曾帅愣了一下,说是。
在哪?重山穷追。
六环。
什么位置?
东面。
什么小区?
心悦居。
求证成功,万重山哦了一声,放曾帅走了。
房子落定,杨思璐的心思基本挪到工作上,她现在也想开了,趁着重山在位,多发展发展,多赚一点。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清。只有房子是真的,能给她安全感。接下来二年,杨思璐也相亲,态度是积极的,别说重山,就是她爸妈也催得厉害,两个妹妹起哄,动不动就说要个姐夫,只是,相来相去,毫无斩获。年轻的,她嫌太年轻,没有阅历,没有经济实力,毛头小子,掌控不了她。同龄的,基本名草有主,剩下的又都是歪瓜裂枣,她下手太晚。年纪稍长的,要么是形象太差,要么是离过婚家庭关系太复杂,杨思璐一时还没有当后妈的打算。知根知底的,对她也知根知底,有重山在前,自然不去趟这个浑水。不知根知底的,杨思璐又嫌太不了解。
归根到底落到一个字。难。
曾帅则为自己的房子付出了代价。这二年,他的职位一降再降,到新房入手,乔迁新居,他已经从业务主管降到后勤部,每天负责协调司机和用车。杨思璐帮他说过话。可越是这样,重山越是顽固。
曾帅只能忍。这二年传过四五次消息,说万重山要往上走,去总部,抛开这个烂摊子,其间有个副总,公司三把手就找了关系,成功上调,虽然是平调。但那位副总依旧高兴得像过年,能去总部,等于养老了。谁还在下头的公司劳心费力。只是,雷声打归打,万重山一直没走。只有周芳芳劝曾帅要识时务。芳芳跟了杨思璐几年,现在已经是副主任。杨思璐切换至女强人模式,疯狂工作。周芳芳和曾帅走得近,偶尔还能一起去看场电影。电影散场,芳芳和曾帅站在冠军溜冰场外围,场内,有教练在教小孩子打冰球。孩子动作不到位,教练教了几次,有点不耐烦,拎着小孩再练,冷不丁还给他一棍子。
周芳芳说,老曾,跟万总服个软,日子总好过点。
她现在叫他老曾。
曾帅说,是万重山让你来做说客的?
周芳芳说我是为你好。曾帅说,熬吧,看谁先走。曾帅有把牢底坐穿的打算。周芳芳这样消极对你也没有好处,我们这个行业,总是要背靠大树,不可能出去单干,所以论资排辈是非常正常的,你如果不肯先伏低做小,将来就没有你出头的日子。
曾帅大声,说这不是论资排辈的事!周芳芳并没有被他突然的失态吓到。反而刺他一下,说你真就走不出来?非要跟她?我看她也不是你能驾驭的。曾帅苦笑,他当然知道芳芳指的是谁。他回答说你说的好像你特了解我似的。周芳芳说,我当然了解,你是一九八五年五月三日生,金牛座,你喜欢喝美式咖啡,中午不午睡,晚上不吃饭支持水果沙拉,东北石油大学毕业,喜欢点文艺,看村上春树的书,只是看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物都干了啥。
周芳芳一口气说下来。曾帅发愣,连他自己都没给自己做过这么详细的总结,她真了解他。可就因为这份了解,此时此刻,他又有些尴尬。因为他没有东西回馈这份了解,他并不喜欢她。
他只能装作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那你说,我适合找个什么样的。
周芳芳右手食指比在嘴边,做思考状,很少女,然而天真烂漫也是装出来的。她钝钝地说,你就是和找个居家过日子的,不用太漂亮,个子不用太高,但精神上一定要跟你能沟通,有稳定职业,不能找尖脸的,得找圆脸的,圆脸的能盛住福气。
曾帅看着周芳芳,觉得她的话根本就是在描述她自己。他有些不敢再约她出来了。他怕她误会。男女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纯纯的友谊。
桃花盛开的时候,重山介绍了个人给杨思璐认识。魏鹏,他曾经的下属,石油系统的青年才俊,四十出头,结过一次婚,离婚后去非洲待了不少年,这才回来。人是重山“严选”的,显然经过多重考虑,魏鹏有独立住房,有职位,有稳定收入,虽然是二婚,但好在没有孩子,长相端正,身材标准,为人儒雅,可以说是杨思璐眼下的最佳选择。杨思璐见了人,挑不出是毛病。重山当然没有亲自介绍,而是找了个中间人。据说中间人说,魏鹏对杨思璐印象也不错。都是南方人,又都受过高等教育,有共同的生活目标。最关键是,他们都有有点过去。不是白璧无瑕。杨思璐不晓得魏鹏对她和重山的事知道多少。她不好问重山,更不能问魏鹏,只要他不介意,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她也就必须保持同样的姿态。既往不咎,面向未来。两个人就那么先交往着,当然是秘密的。一个礼拜见一次面,例行公事的样子,他没说结婚,没求婚,她也没说要嫁给他。杨思璐找机会问重山的意思,重山就说慢慢来,小魏人品不错,最关键年轻,将来你可以指靠他。
杨思璐反唇,说我谁也不指靠。杨思璐又问,明玉去看她的房子了么。她故意这么问。明玉本科毕业,已经出国留学。
重山笑说,小丫头估计还看不上那房子呢,以后市区的房子给她,我去郊区住,租两口农民的地,回归田园。
梨花开的时候,重山回总部的消息又传得盛。这回像真的,公司开会,万重山万总不再主持,公司大小事务,包括签字,重山都一律说找乔总。看样子要交班。新人一把手风传是乔丰。杨思璐心情有点复杂,毫无疑问,重山一走,虽然还在一个系统,但县官不如现管,她在公司的处境肯定大不如前,乔丰和重山,这么多年斗而不破,乔丰虽然对老万毕恭毕敬,那是因为他是二把,不得不低下身段,如果一旦当了一把,对她这个“前朝”的“老人”怎么样,就难说了。幸亏重山提前布局,杨思璐如今单门独户,好歹还算安全。秘书马飞也不失时机向重山表忠心,希望万总能把他带走。万重山没理他这茬。搁置。任命没下来,一切未尘埃落定,他不可能给任何人承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三年一次换岗、竞聘。周芳芳提出去业务部。向杨思璐里里外外求情,请示,说明自己的困难。杨思璐没打坝子。周芳芳跟了她有日子,一直尽职尽责,下属如今有发展的需要,她不能再硬留。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只是,芳芳一走,她多少也感觉失落。她想知道,周芳芳是不是因为觉得重山要走,感觉对外联络部要失势,所以才及早抽身?这话不能问,但想必是的。人走茶凉。果真不爽。芳芳聪明,也算春江水暖鸭先知。财务部总监辞职,出纳和税务也都跟着走。公司急聘总监,好容易从社会上招来一个,但出纳还没到位,曾帅有会计证,于是暂调到财务部管出纳。公司其余人员的调动也是七七八八,不能尽数。山雨欲来,一切都十分微妙。
到夏天,重山调走的消息还没落实。不知哪一天大家发现,万重山又开始签字了,开会也主持会议。难道不走了?看样子是。杨思璐也觉得奇怪。她私下问重山。重山只抽烟,不细说。她估计里面还有点问题。夏天来得凶猛,一会工夫,就都开始穿短袖了。这日,公司又有劲爆消息。无关公务,却是私事。听说,叶倩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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