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年后的第二天，也是一个星期六。老公和我带着女儿和儿子以及他俩的朋友一共六人， 到一家传统的得克萨斯风味烤肉（Texas BBQ）餐厅吃午餐。

这家餐厅位于达拉斯东北方向50英里左右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属于达拉斯大都市区域中的最新开发区，靠近一条主要高速公路，周围一片美国南方乡村风情。我们之所以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来吃一顿，主要是经女儿多位好友的强力推荐。据说，这家餐厅的烤肉遐迩闻名， 是最正宗的Texas BBQ。

当我们抵达这家餐厅时，正值饭点儿。餐厅停车场上“车满为患”， 餐厅门前人出人进络绎不绝。

为了停车， 我比老公他们晚一步进入餐厅，就只能靠门而立了。但见餐厅前厅用木栏围成一条长长弯弯的“S”形甬道，供人们依序排队等候订餐。此刻，甬道溢满，等候订餐的人们从订餐柜台一直排到餐厅门口。 果然生意兴隆！

我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家餐厅，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通粗鲁呱噪的骂人声。

这是一个膀大肚圆的白人大汉。 他头戴棒球帽，一身休闲装束，红红的脸膛一直延续到脖子。他站在我们一行六个人前面，背对着我们，骂骂咧咧，不绝于耳。我侧目打量了一下他的周围，看不出他和谁起了冲突；又仔细听了听，除了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也听不出他愤怒的原因。

“莫不是一大清早儿酒喝多了？” 我寻思，目光触到他那通红粗糙的后颈。

伴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白人妇女，可能是他的妻子。他妻子一脸无奈，正尽己所能地把他往一边拉，想制止他的骂，但无济于事。

排队中的人们大多迅速地扫那大汉一眼， 然后背过身去。的确， 有人捡钱，没有人捡骂。对付这种人，藐视和漠视也许是较好的谴责。

站在我前面的老公回过头来，低声问我：“… … 该不会骂我们亚裔吧”？环顾四周，整个餐厅只有我家四人是亚裔面孔。我犹豫片刻，然后坚定地摇摇头，对老公说: “别那么敏感嘛”。

尽管得州是美国人尽皆知的“保守”州，但是我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还从没遇到过在大庭广众中对着我们亚裔公开叫骂的情况。事实上，来美国快三十年了，在不少地方居住过，包括东部的弗吉尼亚州、西部的华盛顿州、北方的威斯康辛州、南方的得克萨斯州。无论是在大都会区，还是在乡村小镇，如眼前这等“奇葩”怪异之人， 我们还真没多见！

一贯严于律己的老公并没有停止自我检讨。思忖片刻，又低声问我：“该不会因为我的衣服吧”？

我这才留意到老公穿了一件“芝加哥熊队”（Chicago, Bears） 运动夹克衫。可也是，在得州理应穿“达拉斯牛仔队”（Dallas, Cowboys）服装， 以示对本地美式橄榄球队的支持。老公这件衣服是十多年前我们在北方居住时的物品，某品牌生产，质量超好，虽经年穿洗，看起来仍然如同新的一般。 老公平时穿衣马虎， 今天出门前觉得天凉，顺便一抓，便穿出了这件夹克衫。

不过，大年节日里，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并表现的如此丢脸和失态吧？！

女儿的男朋友是个满身书卷气的白人小伙儿，他不巧正站在那骂人大汉的后面。别看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做事一丝不苟，从不惹是生非， 此刻则没有任何退缩，而是坚定地站在那大汉和我们之间，默默地护着我们。他背对着那汉，并拉起自己休闲上衣后面的帽子，戴在头上，像是在试图过滤掉前面传过来的肮脏字眼。

等候订餐的长队向前挪动着。 我们转过一个拐角，离订餐柜台不远了。我往前几步，排到了老公和儿子前面， 和孩子们讨论起了菜单，没人理会前面依旧喋喋不休的谩骂声。

那大汉高一声低一声，没完没了。刺耳的“F”词，令不少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站在他前面的一对夫妻实在受不了了。那家丈夫个子高高， 体格健硕，长着一双温和的深灰色眼睛。但见他回过身来，“够啦， 你可耻（Enough， shame on you）！” 并严厉地正视着那大汉。

没料到有人来干预， 那大汉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那家丈夫一字一顿、坚定地说：“停下来， 可以吗 (Stop， would you)?！ ”

那大汉还想耍混，嗫嚅着:“你管得着吗 (No your business)?”

“是的”。 那家丈夫回道：“你在这里给我们丢人、给你自己丢人 ( You are embarrassing us, and embarrassing  yourself)”! 

也许是被那家丈夫的一身正气所镇，也许是看到了周围人眼中射来的不屑，那大汉不似先前那般嚣张。

这两家人中的两位女人，似乎一下子成了朋友，同声同气上来给那家丈夫帮腔。几番较量下来，毕竟是邪不压正，那骂人大汉彻底闭了嘴、泄了气。

大家的耳朵根子，终于得以清静。尽管没人知道他到底骂的是谁，然而每个人此刻都轻轻舒了口气。

快轮到我们前面这两家人订餐时，那家丈夫向臊眉搭眼地站在一旁的骂人大汉伸出了手： “我的名字是某某某某”。那骂人大汉好像突然也变“绅士”了， 伸出了手去：“很高兴认识你”。

“如果你不介意”， 那家丈夫说：“这顿午餐我请你 (your lunch is on me)”。

哇， 现实版的“不打不成交”。

看到他们两家在订罢餐后，像朋友一样端着食盘向餐厅走去的背影，我真想向那对夫妻 - 尤其是那位丈夫 – 竖起大拇指。

… …

那家餐厅的烤肉确实不错， 名至实归。以后我们家还会去吃的。

*******

2016年1月23日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