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三年(辽统和十年)即公元992年七月十四,太师魏国公赵普去世。赵普病故前一年生日那天,宋太宗赵炅(赵光义)派赵普儿子赵承宗带着器币(礼器玉帛)和鞍马(备有马鞍的骏马)去赐给他。赵承宗回京复命没多久就去世了。翌年,赵普已不再担任中书令。按照惯例,朝廷不给宰相以外的大臣生辰赏赐,但宋太宗特意派赵普的姪婿左正言兼直昭文馆张秉去赐给他生辰礼物。赵普得知后,触景生情地想起儿子赵承宗,心中非常悲痛哀悼,所以张秉还没到他就病危了。先前,赵普曾派亲吏甄潜到上清太平宫祈祷,神祗传话给他说:“赵普是宋朝的忠臣,长久抱病,也是因为被冤情连累而已。”甄潜回来后,赵普抱病努力穿戴了冠带,到中庭敬受神言,老泪纵横,感激呜咽。当晚他就去世了。
七月十八(己酉),宋太宗得到讣告,非常悲伤哀悼,并跟近臣说:“赵普事奉先帝与朕,和朕最为故旧,也能决断大事。以前曾和朕有些不足之处,大家也都知道。自从朕君临天下以来,总是以殊礼待他,赵普也竭尽全力,尽忠国家。他真算是社稷之臣,朕非常怜惜。”因而落泪,身边侍从也无不感动。宋太宗为赵普的死取消五日朝会,为他的出葬发哀;还派右谏议大夫范杲摄理鸿胪卿监护赵普的丧事,赐给他家办丧事的賻绢和布各五百匹,米和麦各五百石。送葬那天,宋太宗为他设置正式的卤簿(仪仗)和鼓吹,追赠他为尚书令,追封真定王,谥号忠献。宋太宗还为他撰写神道碑,亲笔用八分书(类似隶书)题写后赐给他家。当初,赵普在宋太祖还没飞黄腾达时就跟从了他。宋太祖富贵之后,赵普还屡次提到他贫微时不足之处。宋太祖为人豁达,只是说:“如果在平凡的尘埃中就能识别未来的天子或宰相,那么人们早就物色了他们。”从此他再不这么说了。赵普年轻时就熟悉吏事,但不太精通学术。当他拜相后,宋太祖常劝他多读书,所以到了晚年,赵普几乎手不释卷。每次回归私第,他总要关闭门户,开启书箧,取出《论语》阅读,有时会读上一整天。次日临政时,他往往决断如流。赵普去世后,家人把书篋打开,发现里面有论语二十篇。
赵普事奉两朝,出入宫廷三十多年,为人刚毅果断,能以天下为己任,宋初在相位的大臣没人能和他相比。然而他生性深沉,犹如岸谷(高深山谷),而且较多猜忌。皇弟赵廷美和皇子赵德昭的死,跟他都有关系,君子为此感到有些可惜。赵普曾奏荐某人任某官,但宋太祖不用。第二天赵普又奏荐同一个人,宋太祖还不用。次日赵普又照样奏荐。宋太祖非常生气,撕碎了他的奏折丢在地上,但赵普脸色不变,跪着将碎片拾起来后退下。另一天,他将撕碎的奏折补完整,再次奏荐。宋太祖终于意识到是个人才,最终启用了那人。又有,有位朝臣本当升迁,但宋太祖平时讨厌他,所以没答应。赵普坚持为他请求,宋太祖愤怒地说:“朕就是不给他升官,你又能怎样?”赵普说:“刑法用来惩罚恶人,赏赐用来酬报功劳,这是古今的通理。而且刑赏是天下人的刑赏,并非陛下的刑赏,豈能靠个人的喜怒专擅?”宋太祖非常生气,起身要回到内宫,赵普也跟了进去。宋太祖入宫时,赵普站在宫门外,长久不肯离去,最后到底得到了宋太祖的许可。
宋太宗曾因弭德超的谗言,怀疑大将曹彬图谋不轨。刚好赵普再次拜相,一直为曹彬辨解洗雪,还为他担保,总算把事情弄明白。宋太宗叹道:“朕听断不明,几乎误了国家大事。”当天就将弭德超驱逐出朝廷,对曹彬恩遇如旧。
赵普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出嫁年龄,但赵普妻子和氏说她们都愿意出家为尼。宋太宗再三劝喻,但无法改变她们的意志;于是赐给他长女法名志愿,号称智果大师;次女法名志英,号称智圆大师。
也在赵普去世的这月,许、汝、兗、单、沧、蔡、齐、贝八州出现蝗灾,同时洛水泛滥。
八月初一(壬戌),朝廷增修的秘阁落成。秘书监李至上言说:“希望陛下依照赐给玉堂的先例,也赐给秘阁新的匾额。”八月初七(戊辰),宋太宗御笔写了飞白书“秘阁”二字赐给他,并下诏让宰相和枢密使与近臣到那里观赏,还在阁下设宴招待他们;直馆的各位官员也都参预。宋太宗又赐诗赞美这事。
八月十一(壬申),宋太宗下诏征终南山隐士种放入朝。但种放称病推辞,不肯前来。种放七岁就能写文章,和他母亲一道隐居在山谷中,以讲习为业。很多学者都跟从他,种放靠得来的束脩(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表示敬意而奉赠的礼物)奉养母亲。他母亲也喜欢道教,不讲究食味,善于辟谷(不食五谷的养生之道)。种放生性嗜酒,曾种植高粱自己酿酒,因而号称云溪醉侯。这期间,陕西转运使宋维干向宋太宗推荐种放的才干和操行,所以宋太宗下诏派使者征他入朝。他母亲生气地说:“我曾劝你不要聚集门徒讲学。如今果然名声在外,让我们不能安心隐居。我准备丢下你,自己到深山穷谷里去了。”种放只好称病不起。他母亲将种放的毛笔砚台等全都焚毁,和种放一道搬到穷乡僻壤和人迹罕至的地方居住。宋太宗嘉许他母子的高节,下诏给京兆府,让他们一年四季派人前往慰问,赐给种放三万钱。
八月十六(丁丑),宋太宗下诏释放岭南东、西路被处罚头戴枷锁的犯人。八月十九(庚辰),阇婆国(约在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派使者前来进贡。
八月二十七(戊子),宋太宗下诏说:“在前吴越王钱俶时代杭州人拖欠的六万八千多贯利息钱,全都蠲免了。”
九月初一(壬辰),宋太宗下诏,定于冬至到南邻举行大礼。
盐铁副使谢泌曾上殿奏事。宋太宗跟他说:“凡是担任职事的人都不能不勤勉敬业。朕每次见到殿庭的兵卒留在最后打扫席地的,或去拿瓶水的,都要记下他们的姓名。”
九月初五(丙申),宋太宗派官员到京城各座寺观祈祷晴天。九月二十三(甲寅),他临幸天驷监,赐给扈从朝臣马匹。次日(乙卯,续通鉴作第二天即丙辰),群臣奉表为宋太宗加尊号为法天崇道明圣仁孝文武。宋太宗说:“只要时气和谐与年景丰登,百姓安康富裕,朕的尊号有什么值得崇尚!”群臣接连上了五次表章,宋太宗最终没有接受。
九月二十八(己未),宋太宗临幸秘阁观看书籍,并设宴招待扈从的朝臣及直馆阁的官员。宴会结束后,他又召马步军都虞候傅潜和殿前都指挥使戴兴等人前来饮宴,并让他们纵观群书,想让武将知道当时文儒的盛况。
冬十月初一(辛酉),府州(今陕西榆林府谷县)知州折御卿进献白花鹰。宋太宗将它放生,并下诏让他不要再献。
十月初三(癸亥),秘书监李至上言,希望将宋太宗用草书写的《千字文》刻石。宋太宗跟近臣说:“《千字文》是萧梁时,根据那时找到的钟繇破碑千余字,由周兴嗣依照韵律写成的;按理没啥可取之处。《孝经》却是百行之本,朕应当亲自为之书写,然后铭刻在石碑背面。”因此赐给李至诏书,表明他的意旨。
宋太宗觉得朝廷内外官吏的清浊混淆,很难甄别,便于十月十八(戊寅,续通鉴作四天后即壬午)开始设置京朝官、幕职、州县官的考课(考核标准)。他还任命王沔、谢泌、王仲华为同知京朝官考课;任命张弘、高象先、范正辞为同知幕职和州县官考课,将考课部门称作磨勘院。他又让魏廷式与赵镕和李著一同对三班院殿直以上官员的功过进行比较(宋初以供奉官、殿直、殿前承旨为三班,设点检三班公事,属宣徽院。雍熙四年987宋太宗设置三班院,主管武臣三班使臣的注拟、升移、酬赏等事)。
十月二十八(戊子),高丽和西南蕃都派使者前来进贡。
十一月初九(己亥),开封尹许王赵元僖在早朝时正坐在殿庐(殿旁幕庐,通常朝臣候朝及值宿的地方)中,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只好急忙回府。宋太宗马上乘坐御驾赶往探望,但赵元僖已经不行了。宋太宗喊他时他还能回应,但很快就死了。宋太宗失声痛哭,为他取消五日朝会,追赠他为皇太子,谥号恭孝。许王死时才二十七岁。
昭成太子赵元僖初名赵德明,于太平兴国七年(982)出阁时被授予检校太保和同平章事,封广平郡王,和他兄长卫王赵德崇同日受封,并于翌年进封陈王,改名赵元佑。宋太宗那时下诏,说自今以后宰相的班次应在亲王之上。宰相宋琪和李昉请求遵照旧制,但宋太宗不肯。宋琪等恳请了很久,宋太宗说:“宰相的责任就是总领百官,自然必须和群司礼仪不同。设置藩邸(即亲王幕府)只是奉朝请(例行上朝请安)而已。元佐等人尚幼,朕想让他们知道谦虚礼让的道理。你们就不用再三辞让了。”
雍熙二年(985),宋太宗长子赵元佐生病,宋太宗于是将赵元佑改名为赵元僖,任命他为开封尹兼侍中,进封许王,加中书令。宋太宗为他娶了隰州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为夫人,并跟宰相说:“朕曾跟儿子们说,如今你们的婚姻配偶都是将相大臣家的,六礼全都具备,能不自重吗?”淳化元年(990),宰相呂蒙正再次上言,请求班次在诸王之下,宋太宗下诏不肯。赵元僖后来的事都已细说,就不赘述了。
赵元僖相貌雄伟,为人刚毅,沉默寡言。他担任开封尹五年,政事从无失当。他病故时,宋太宗追念不已,经常悲泣得通宵不寐,还写了思亡子的诗给近臣看。
赵元僖死后没多久,有人说他是被宠爱的嬖妾张氏蛊惑。张氏十分专恣,经常捶打婢女和奴仆,甚至有人被打死,但赵元僖毫不知情。张氏又在都城西佛寺招魂安葬她的父母,做法僭越礼制。又有人说赵元僖因误食其它食物得病,以及他宫中私事。宋太宗得知后非常愤怒,便派昭宣使王继恩立案调查,并让张氏自缢而死。她身边的亲信也都被杖责后停职或罢免。朝廷还派人捣毁了张氏父母的坟墓,她的亲属也都被发配流放。开封府判官兼右谏议大夫吕端,推官兼职方员外郎陈载,都因为辅佐赵元僖失当而被贬官:吕端被贬为卫尉少卿,陈载被贬为殿中侍御史。许王府咨议兼工部郎中赵令图和侍讲兼库部员外郎阎象,也都因为辅佐无能,被削减两任。宋太宗还下诏停止冊命太子的礼仪,以一品官员的格式和仪仗安葬他。宋真宗即位后才下诏给朝廷内外,开始称他太子的谥号。乾兴初年(1022),宋仁宗改谥他为昭成太子。昭成太子没有儿子,宋仁宗让赵元佐三儿子赵允成的儿子赵宗保过继给昭成太子当孙子。这些都是后话。
早先,宋太宗下诏准备到南郊举行大礼,结果在预定日期的前十日许王去世。按照礼法,祭祀天地和社稷的大礼并不因皇子去世而取消,但因为同时得请谒太庙,所以宋太宗觉得不很方便,便召集公卿商议。吏部尚书宋琪等人上奏,请求定于来年正月上辛日合祭天地。宋太宗准奏。
当初,王沔被罢免参知政事,回归私第后,刚好中书省小吏的旧罪被揭发出来,事情牵连了中书,因此有人趁机在宋太宗面前诋毁王沔。宋太宗跟那人说:“吕蒙正很有大臣之体,王沔也十分开明机敏。”那人只好惭愧地退下。当王沔被任命为同知京朝官考课时,他所奏报的条目琐碎,导致舆论喧哗。而王沔觉得自己正直清廉,毫无私心,极力向宋太宗表忠,想再次入相。十一月初十(庚子),王沔在中书省视事,突然得了风眩疾(应该就是中风)。堂吏将他抬回私第,他很快就死在那里。
王沔字楚望,是齐州人,于太平兴国初年进士及第,当时就出任大理评事。太平兴国四年(979),宋太宗亲征太原,在行宫召见他,当即授他为著作郎兼直史馆。不久他升迁右拾遗,又出任京西转运副使。翌年,他加右补阙兼怀州知州。太平兴国八年春,他与宋白和贾黃中等人一同负责礼部贡举,宋太宗又提擢他为膳部郎中和枢密直学士。接着他升迁右谏议大夫兼同签书枢密院事,宋太宗还赐给他在崇德坊的一区宅第。雍熙元年(984),宋太宗加他为左谏议大夫兼枢密副使。端拱初年(988),他改任户部侍郎兼参知政事。
淳化初年(990),宰相赵普出守西洛。宰相吕蒙正以宽简自任,所以政事大多取决于王沔。王沔和张齐贤一同掌管枢密机务,但两人不和。王沔于是把张齐贤排挤出朝,去担任代州知州,王沔便成为副使,参预政事。陈恕为人苛察,也曾得罪过王沔。淳化二年,张齐贤和陈恕出任参知政事,王沔感到很不自安,担心他的僚属中有人会将中书省的一些阴暗旧事告诉张齐贤他们。刚好左司谏王禹偁上言说:“自今以后,宰相和枢密使不得在本厅接见宾客,只能在都堂上延请接纳。”这正中王沔下怀,于是当即奏请实行。直史馆谢泌觉得这么做是怀疑大臣徇私,便上疏反驳。宋太宗马上追回前诏,王沔和陈恕也因此同日被罢免参政,只守本官。翌日,吕蒙正也被罢免。王沔去谒见宋太宗,痛哭流泪,说自己舍不得离开主上身旁。很快他就因此须鬓皆白。 这年即淳化三年,宋太宗想通过考课罢黜或升迁官吏,因此任命王沔与谢泌和王仲华为同知京朝官考课。王沔上言说,“一应考课低劣或犯法的京朝官,臣请求让刑部逐条上报,根据赃款数额以及公私罪行分为三等,然后奏闻陛下。”他故意立法苛刻严察,就是想以此求得再次重用。他被任命后没多少天,就突然病故了,终年四十三岁。
王沔聪明苛察,机敏善辩,时机对时颇为有用。他在宋太宗面前言事时,总能婉转地把事情讲圆。每次宋太宗亲自考试进士的辞赋,由他宣读试题时,他总是吐音清晰明畅,所以很多他主考的进士都得中高第。然而他生性苛刻,缺乏诚信。掌管机务时,凡是前来拜谒他的人,王沔总要用好言好语对待,结果大家都欣喜过望。后来他铨选人才时又进退不公,所以招致人们的怨恨。
王沔死后,宋太宗下优诏追赠他为工部尚书。
十一月二十四(甲寅,《宋史》作甲申,但该月无甲申),宋太宗亲自重审囚犯,将徒刑和流放以下的降罪一等,并将判杖刑的罪犯释放。同时,夏州的赵保忠进贡鹘雕(一说是斑鸠,但更可能是鹰隼之类),号称“海东青”。宋太宗派人还给他。
十一月二十六(丙辰),因为许王宫内的丑事暴露,宋太宗下诏取消册命他为太子的礼仪,但用一品大臣的仪式安葬了他。
礼仪使苏易简上言说:“臣见到陛下圣朝将亲自到南郊圜丘祭祀,以宣祖(即宋太宗父亲赵弘殷)侑神(祖宗亡灵)作主。这自然符合圣人大孝之道,成就严父配天之仪。惟有太祖皇帝,光启丕图,躬临大宝,以圣授圣,传于无穷。臣恭谨请求,按照唐永徽中年以唐高祖和唐太宗同时配享上帝的做法,希望将来亲祀南郊圜丘时,奉宣祖和太祖同时配享。平常在孟春(即初春)祈祷五谷,在孟冬祭祀神州,在季秋(即晚秋)举行大享时,以宣祖崇配;在冬至祭祀圜丘,夏至祭祀皇地祇,孟夏举行雩祀时,以太祖崇配。”宋太宗下诏准奏。
十一月二十九(己未),朝廷严禁两浙各州的巫师,并设置三司主辖收支官。这月,蔡州的建安发生大火灾。
十二月,辽圣宗耶律隆绪派东京留守萧恒德讨伐高丽。高丽王王治起初没有防备,闻讯后急忙任命侍中军使兼内史侍郎徐熙为中军使,门下侍郎崔亮为下军使,进驻北方边界。但很快他们得知辽师攻打蓬山郡,擒获高丽先锋军使尹庶颜等人,高丽军队因此无法继续前进。
十二月初八(丁卯),宋东京大梁下大雪。十二月二十(己卯),占城国王杨陀排派使者前来进贡。这月,雄州上言说他们那里发生大火灾。这年,润州的丹徒县发生饥荒,饿死了三百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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