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05年十二月，后燕王慕容熙出兵进攻契丹。大军来到陉北后，慕容熙又害怕契丹兵力太强，打算撤军，但苻后不肯。慕容熙于是放弃了辎重，以轻兵袭击高句丽。燕军行走了三千多里，将士马匹疲劳冻僵，死在路上的人比比皆是。慕容熙然后进攻高句丽的木底城，攻不下来后只好撤军回去。夕阳公慕容云是已故前燕君主慕容宝的养子，受了箭伤，同时也害怕慕容熙的暴虐，便借口生病而辞官。

公元406年五月，慕容熙用反叛嫌疑的借口将慕容宝的儿子博陵公慕容虔和上党公慕容昭全部赐死。慕容熙同时大举修建肥如和宿军二城，任命仇尼倪为镇东大将军兼营州刺史，出镇宿军；任命上庸公慕容懿为镇西将军兼幽州刺史，出镇令支；任命尚书刘木为镇南大将军兼冀州刺史，出镇肥如。

公元407年闰二月，慕容熙为王后苻氏修筑承华殿，比承光殿还要高出一倍。慕容熙派民工到北门运沙土建楼，导致沙土和谷物一样贵。宿军典军杜静带着棺木前往宫阙极力劝谏，慕容熙居然把他杀了。

苻氏曾经在夏季要吃冻鱼，在冬季要吃生地黄。慕容熙下令有司严厉斥责那些无法弄到这些东西的官员，最终因为实在搞不到而把他们杀了。

夏四月，苻氏去世，慕容熙抚摸着苻氏的尸体哭道：“身体已经冷却，命已断了！”接着便哭得昏死过去，许久才复苏，就像死了父母一般。大敛的礼仪完毕后，慕容熙又重新打开她的棺柩，再次和她交接。他身穿斩衰即五服中最重的丧服，吃稀粥，命令百官在宫内设牌位而哭，命令沙门也穿素服。慕容熙还派人检查哭的臣僚，有流泪的就被认为是忠孝，没有眼泪则被问罪，大臣们只好嘴里含着辛辣的东西来刺激眼泪。高阳王妃张氏是慕容熙的嫂子，美丽而聪明，慕容熙要用她殉葬，便毁坏她特地缝制的丧靴，在里面发现质量低劣的毛毡，赐死于她。张氏的三个女儿叩头求情，慕容熙不答应。右仆射韦璆等人也都担心成为殉葬品，沐浴好了待命就死。慕容熙还命令公卿以下乃至百姓，都要带领家人参加营造苻氏的坟墓，把国库的积蓄全花得一干二净。苻氏陵园的规模非常巨大，方圆多达几里，里面还画着尚书八坐的图象。慕容熙跟工匠首领说：“你们好好干吧，朕随后也会进入此陵。”有识之士都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

苻氏去世一个半月后，太后段氏去了尊号，到外宫去居住。

五月底，尚书郎苻进谋反，败露后被杀。苻进是前秦皇帝苻坚堂叔苻定的儿子。

七月，慕容熙宣布大赦，随后把苻氏安葬在他专门为她修建的征平陵。慕容熙披散着头发，打着赤脚，步行跟着苻氏之丧走了二十多里。运送棺柩的轜车十分高大，慕容熙让人毁掉北门方得出城。长老们私下议论说：“慕容氏自毁其门，他的国运只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当初，中卫将军冯跋和弟弟侍御郎冯素弗都得罪过慕容熙，慕容熙想杀他们，冯跋兄弟只好逃亡到山野沼泽。慕容熙赋役又多又重，民不堪命。冯跋和冯素弗与他们堂弟冯万泥共谋道：“我们回头无路，还不趁着百姓对慕容熙的怨恨，共同举行大事，这样才可以建立公侯的大业。举事失败了，再死也不晚。”他们于是弄来一部马车，让妇人驾御，暗中潜入龙城，躲藏在北部司马孙护的家里。等到慕容熙出城为苻后送葬时，冯跋等人与左卫将军张兴以及苻进剩下的党羽一道作乱。冯跋一贯和慕容云关系密切，便推举慕容云为主，将他们的阴谋告诉他。慕容云很害怕，说：“我有病已经许多年了，你们都知道的，希望还是找其他人吧。”冯跋逼迫他道：“慕容氏已经衰败了，河间王（慕容熙）又如此残暴，还被这妖淫的女子迷惑而乱了天常，叫百姓无法忍受他的残害。城里想要造反的十有九家，这是上天要他灭亡的时候了。明公原来出身高氏名门，岂能甘当慕容的养子！这样的时机和运气千载难逢，明公怎能推辞！”便强扶着他出来。慕容云说：“我受到疾病折磨已经很久了，长期不管世上的事情。将军如今举行大事，承蒙错爱，难得你们这样推举相逼。我之所以徘徊，并非为了自身的缘故，实在只是因为自己的德才不足以济世的缘故而已。”冯跋等人坚持要他出面。冯跋弟弟冯乳陈等人率领部众攻打弘光门，擂鼓前进，禁卫军全都散走。冯氏人马于是进入宫殿，全部披甲执兵，闭门拒守。中黄门赵洛生逃出城去告知慕容熙，慕容熙道：“这些盗贼鼠辈能成什么气候！朕即当回去把他们都杀了。”便把朝廷枢密留在南苑，然后亲自披甲上马，奔回龙城。当夜，慕容熙抵达龙城，猛攻北门但无法攻下，便就宿在门外。次日，慕容云即天王位，大赦，改元正始。

慕容熙退入龙腾苑。这时尚方的士兵褚头越城来跟从慕容熙，并声称说宫殿里的士兵都仍然忠于慕容熙，只等大军一到，便里应外合，打败冯氏。慕容熙听说后不但没有受到鼓舞，反而大惊而出走，左右随从都不敢强迫他留下。慕容熙从城壕下偷偷溜走。过了许久，左右随从奇怪他怎么还不回来，便出去到处寻找，结果只找到他的衣冠，本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慕容熙的堂叔中领军慕容拔跟中常侍郭仲说：“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而主上无故自惊，这也实在太奇怪了。然而城内我们的人正急切等待，我们一旦进城就必定成功，所以现在一刻都不能逗留。我将先去攻城，先生可以留在这里等待主上，主上来了后你们就马上赶来。如果主上没来，我将会顺利地安抚城中军民，然后再出来迎接主上回城也不晚。”慕容拔于是带领壮士二千多人登上北城。守城将士以为慕容熙来了，都丢下兵器请求投降。慕容拔的士兵后来看到慕容熙久久不到，他们又没有后继，便感到害怕疑虑，于是纷纷下城回到龙腾苑，然后逐渐全都散去。慕容拔因为士兵都散了，便被城中人杀了。次日，慕容熙穿着便服躲在树林里，被人捉住，捆了送与慕容云。慕容云在列举了他的罪状后把他杀了，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一道殡葬在城北的苻氏墓里，谥为昭文皇帝。慕容熙死时才二十三岁，在位六年。

慕容云字子雨，是慕容宝的养子。他祖父高和是高句骊王室的庶出旁支，自称是远古高阳氏的苗裔，因此以高为姓氏。高云深沉而有肚量，厚重寡言，当时人们都以为他生性愚钝，唯有冯跋对他的气度感动惊奇，因而和他成为朋友。慕容宝当太子时，高云以他的高强武艺事侍太子的东宫，拜侍御郎。当慕容宝儿子慕容会叛乱时，高云领兵击败了他。慕容宝因而将他收为养子，赐姓慕容氏，封夕阳公。

这时慕容云恢复了原姓高氏，即燕王位。史学家把高云执政后的后燕政权称作北燕。慕容熙死后，他父亲慕容垂自公元384年于邺城匡复的后燕在史学意义上正是终结。后燕历时四代君主，总共24年。当初，有童谣说：“一束藁，两头然，秃头小兒来灭燕。”藁字上有草，下有禾，两头皆燃则禾草俱尽，因而成了高字。高云父亲名高拔，小字秃头。高云是他的小儿子。慕容熙最后被高云所灭，正如童谣预言的那样。

后燕幽州刺史上庸公慕容懿在自己的郡上投降北魏，北魏随即任命慕容懿为平州牧兼昌黎王。慕容懿是前燕太傅慕容评的孙子。

八月，北燕王高云任命冯跋负责朝廷内外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任命冯万泥为尚书令，冯素弗为昌黎尹，冯弘为征东大将军，孙护为尚书左仆射，张兴为辅国大将军。冯弘是冯跋的弟弟。

冯跋曾经宴请他的各位僚佐，忽然左臂流血。冯跋害怕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从事中郎王垂趁机跟他说这是他顺应天命的祥符，冯跋赶紧警戒他千万别这么说。

再回到南燕。南燕王慕容超因为生母和妻子还都在后秦，便于这年七月派御史中丞封恺出使后秦请求归还她们。后秦王姚兴说：“昔日苻氏败亡时，宫廷太乐的所有乐伎都流落到了燕国。如果燕国向朕称藩，或者你们把这些乐伎送回来，再不行就送一千个东吴艺人来，朕就答应你们的请求。”

慕容超跟大臣商量，左仆射段晖说：“陛下嗣守社稷，不应当因为私亲的缘故随便降低尊号。而太乐是上一代留下的音乐，不能说给就给。我看不如夺来一些吴人给他们算了。”尚书张华反对说：“假如侵掠东吴边境，我们两国必定成为恶邻。我们能够过去，他们也能够过来，这样兵来兵往，战乱不断，对国家没有好处。当年孙权重视黎民百姓的性命，屈尊自己而向曹魏称臣。惠施怜惜爱子的生命，舍弃自己的抱负而以齐国为尊。更何况陛下的慈母德妻人在秦国，心里自然焦虑万分。陛下还是应当暂时降低尊号，伸展至孝的情怀。权宜变通之计，也是像尧舜典和大禹谟这样的经典所许可的。中书侍郎韩范非常机智，口才又好，当年曾和姚兴一块是苻秦太子的中舍人，陛下可以派人出使，降低大号以修和好。这就是所谓‘屈于一人之下，申于万人之上’的道理。”慕容超高兴地说道：“张尚书的话说到朕的心里去了。”便派韩范出使后秦，带上表章向他们称藩。

韩范来到长安，姚兴跟他说：“封恺前番到来，燕王与朕分庭抗礼。而先生这次来，却诚恳地表示依附。这到底是因为遵从‘春秋之法以小事大’的道理？还是因为孝敬母亲而屈尊？”韩范道：“周朝的爵位有五等，公侯等级各不相同，因此诸侯小大的礼仪就自然产生了。如今陛下顺应天命，龙兴西秦。本朝主上继承祖先遗产，定鼎东齐。所以陛下和本朝主上中分天下，一同南面称帝，难分彼此。我们前来通使结好，表示虚心诚恳。没想到一来陛下就表现出矜持自大，威逼来使。陛下可曾想过，如果我们两国真的像当年吴国和晋国那样争夺盟主的地位，像春秋时滕侯和薛侯那样竞争排列的位置，只怕既伤了大秦堂堂之盛，也有损皇燕巍巍之美，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因此我私下深感不安。”

姚兴怒道：“要真像先生这么说，那就不是因为‘以小事大’而来。”韩范道：“虽然也有这大小的道理，但也因为我主上把孝道看得比帝王的尊严要重。但愿陛下体察我主上敬爱亲人的孝道而大发慈悲。”姚兴叹道：“我已经很久不见贾生（显然姚兴当年钦佩韩范而称他作汉初才子贾谊）了，自以为超过你，今天看来还是不如。”

于是姚兴为韩范放弃君臣的礼仪，私下以旧交好友的身份相见，畅叙平生，跟韩范说：“燕王在这里时，我也见过，风度外表都还可以，只是机辩不行。”韩范说：“大辩若讷，大智若愚，是圣人赞美的品德。何况当年他只是藏龙卧虎，不露锋芒而已。假如他真的肩负日月，颖露头角，那么就完全没有继承大业的今天了。”姚兴笑道：“你真可算是帮他远播美誉的人。”韩范趁机高谈阔论，施展他的口才，姚兴非常高兴，赐给韩范一千黄金，并答应将慕容超母亲和妻子送回去。

当年从梁父投奔姚兴的慕容凝劝姚兴道：“燕王来称籓，本来就不是推崇陛下的仁德，只不过为了母亲作权宜之计暂时屈尊而已。古代的帝王尚且兴师要求人质，陛下怎能因为这虚名就归还他的母亲！他母亲一旦回去，他必不再称臣。陛下应当先强迫他送回乐伎，然后才送他母亲回去。”姚兴于是改变了主意，跟韩范说：“朕一定会送燕王家属回去，但现在天气还很热，待到秋凉时再说吧。”姚兴接着又派人出使南燕提出要回乐伎的要求。

八月，后秦使者员外散骑常侍韦宗抵达南燕。慕容超和大臣们商议接见韦宗的礼节。张华说：“陛下先前既然奉表称臣，今天则应当北面受诏。”封逞道：“大燕经历了七朝圣主，怎么能一朝为小人屈节！”慕容超道：“朕是为了太后屈节。希望诸位爱卿再不要多说了！”于是面朝北接受姚兴的诏书。

十月，慕容超派左仆射张华和给事中宗正元到长安，送上一百二十个太乐伎给姚兴。姚兴非常高兴，设宴招待张华。酒席进入半醉状态时，太乐奏起。姚兴的黄门侍郎尹雅跟张华说：“当年商殷即将灭亡时，乐师回归西周。如今皇秦道盛，燕乐来庭。这兴废的征兆，由此可见。”张华道：“自古以来，帝王为道各不相同。即使权谋诡诈目的也无非为了成功。所以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如今太乐总章虽然西入，但最终必会跟随我东归。所谓祸福的预言，这就是征兆！”姚兴怒道：“当年齐楚竞争雄辩，结果两国连年兵革不断。先生不过是小国的一个臣子，为何胆敢抗衡朕大朝的士大夫！”张华谦逊地辞谢道：“臣出使时的本意，实在是想和上国交欢结好。但上国既然羞辱了小国的臣子，连带羞辱了我主上的社稷，那么臣怎么好意思不仰首回报上国！”姚兴十分欣赏他的雄辩，于是归还了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而且送给她们丰厚的行资。慕容超亲自率领六宫男女前往马耳关迎接。

公元408年正月，慕容超尊生母段氏为皇太后，妻子呼延氏为皇后。慕容超祭祀南郊宗庙时，有一只样子像鼠但大小像马的红色野兽，来到祭坛侧面。一眨眼功夫，突然起了大风，白天居然到处都一片昏暗，羽仪和帷幄全都毁裂了。慕容超非常害怕，便问太史令成公绥是怎么回事。成公绥答道：“陛下信任重用奸佞小人，诛杀贤良臣僚，赋税名目繁多、兵役工役沉重。所有这些一块导致了这一天灾。”慕容超于是大赦境内，贬黜公孙五楼等人，但很快却又启用了他们。

这年广固发生地震，天不下雨却闹水灾，井水溢出。到十一月，汝水枯竭，黄河和济水都冻合了，而渑水却不结冰。慕容超很害怕，便问太史李宣。李宣说：“渑水不结冰是因为它就在京城附近，靠近日月的缘故。”慕容超听了非常高兴，赐给他一套朝服。

要想知道南燕以及北燕的未来，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