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2年,在王导和顾荣等人的帮助下,司马睿在建康基本上站住了脚。他虽然尚未称帝,但东晋朝廷已经初具雏模。这年年底,镇东军司顾荣和前太子洗马卫玠都去世了。
司马睿最初出镇江东时,十分依赖顾荣。顾荣是南州的名望,担任要职,朝野都非常敬重他。当时司马睿宠幸的郑贵嫔有病,司马睿整天为她祈祷,因而政事有点顾不上来。顾荣曾上书谏道:“昔日周文王父子兄弟可说是三位圣人,没什么不能轻易解决的。而即使这样周文王在日暮之前总是忙得来不及进食,周公洗一次澡还得三次握着头发去处理问题。为何这样呢?实在是因为一日万机,不能不当即处理;一句话不对,就可能导致祸患。当今是衰退年代的末尾,属于大乱离散的时运,天子流落在他人手里,世上豺狼当道。明公应当露营野外,起早摸黑地做事,像当年勾践停车敬拜愤怒青蛙那样招募勇士,在庭院里悬挂苦胆那样不忘辛苦。贵嫔身体欠安,的确必须急着用药;祈祷的事情,也是需要的。但怎么能因此便不让参佐进来汇报大事,断绝宾客前来关心国政?如今强贼兵临国境,流言满天,人心千头万绪,是留是走众说纷纭。但愿明公谦虚纳下,广为求贤,思考计划今日的要事,杜塞那些弄神作鬼的迷信祈祀,弘扬天下人的勤奋努力,洗雪社稷的奇耻大辱,那么百姓就有了依赖,天下安泰就有了期待。”
当时南方的人才尚未得到广泛使用,顾荣又进言道:“陆士光清廉正直,表里都是金玉;甘季思忠款尽诚,既有胆识又有才干;殷庆元肚里很有策略,可以文武兼用;我的族兄顾公让明亮守节,即使在困顿时也不更改操守;会稽人杨彦明和谢行言都坚信并精通儒教,足以成为众望;贺生沉静而与世无争,是清高的人士;陶恭兄弟虽然没有卓越才干,但办实事的能力非常强。所有这些人,都是南方的财宝。”司马睿阅览了顾荣的上书后,先后都聘请了他们。比及顾荣去世,司马睿亲临丧事,极尽哀悼之情。
卫玠是已故晋太保卫瓘的孙子,字叔宝。卫玠五岁时,就已经风神秀丽,远不是一般小孩可比的。卫瓘说:“这孩兒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只可惜我年老了,看不见他成长而已!”卫玠小时像其他官府小孩那样头发梳成两个发髻,乘着羊车去上集市,看到的人们都以为他是个玉人,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骠骑将军王济是卫玠的舅舅,本人也英俊爽朗很有风姿,每次见到卫玠,总是叹道:“他就好比珠玉在侧,让我自惭形秽。”又曾经跟他人说:“和卫玠同游,简直就像明珠在你身边,光彩照人。”卫玠长大后,喜欢谈论老庄玄理。他后来身体羸弱多病,母亲所以总是不让他多说话。遇到感觉较好的时候,亲友请他谈谈,大家听后无不感叹,认为他分析事情总是入木三分。琅邪人王澄名气很大,很少佩服他人,但每次听卫玠谈论,总是叹息为之倾倒。所以当时人们这么说过:“卫玠谈道,平子绝倒。”王澄以及王玄和王济同时具有盛名,但都在卫玠之下,因此世上有这种说法:“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兒。”卫玠的岳父乐广,在海内有很重的名望,所以很多评论家这么说:“妇公冰清,女婿玉润。”
官府的聘书经常送到,但卫玠都不肯就职。久后,终于成为太傅西阁祭酒,拜太子洗马。他兄长卫璪当时任散骑侍郎,在宫廷内侍奉晋怀帝。卫玠因为天下大乱,想移家南迁。母亲说:“我不能舍下仲宝(卫璪字)就自己离去。”卫玠给母亲解释,为了门户的大计为什么必须得这么做,母亲这才流着泪同意了。临别时,卫玠跟家兄说:“人们看重的是三谏的大义(劝谏三次也就仁至义尽了)。现在可以说是为国尽忠的时候了,兄长请自勉吧。”说罢便扶着母亲上了车,辗转来到江夏。
卫玠的妻子先去世。镇守江夏的征南将军山简见到他,十分器重。山简说:“昔日戴叔鸾嫁女,只看本人是否贤良,而不问贵贱。何况卫氏还出身权贵门户,自己又是很有名望的人!”于是把女儿嫁给他。卫玠一家接着来到豫章.当时大将军王敦镇守豫章,长史谢鲲原先就很看重卫玠,这时欣然相见,整天有讲不完的话。王敦跟谢鲲说:“昔日王辅嗣(即魏晋玄学主要代表王弼)在曹魏大讲玄学,现在这人又在江表大发这番宏论。这些精深微妙言辞的千头万绪,绝而复续。没想到在这永嘉的末年,又听到这正重新复苏的声音。如果何平叔(即曹魏时玄学大师何晏)还在,当会再次为他绝倒。”卫玠经常以为人有不到之处,可用情理加以宽恕;人有不同意见,可用道理加以说服,所以从未见到他兴奋和愤怒的时候。
卫玠觉得王敦豪爽不群,而且喜欢居人之上,担心他并非国家忠臣,便离开豫章前往建康。京师人士因为听说过他的姿容,所以不管他到那里,边上总是挤满了围观的人。到他府上拜谒的更是门庭若市。卫玠因而更加积劳成疾,终于在这时去世,死时才二十七岁。当时有人因此认为卫玠是被人看杀了的。他被安葬在南昌。谢鲲听说后痛苦流泪,人们问他:“先生有什么特殊原因而如此哀伤吗?”谢鲲答道:“栋梁折断了,不禁觉得悲哀。”后来刘惔和谢尚共同谈论前朝人士,有人问:“杜乂比得上卫洗马吗?”谢尚说:“怎能相比,中间还隔着好多人。”刘惔又说:“杜乂肤清,叔宝神清。”卫玠就是这样被有见识的人所看重。当时中兴的名士中,只有王承和卫玠被人认作第一人才。
公元313年四月,在长安的秦王司马邺听说晋怀帝在平阳遇害后,在大臣们的拥戴下即位成为晋愍帝。前中书侍郎郗鉴,字道徽,是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郗虑的玄孙。郗鉴少年时孤苦贫穷,但依然博览经书,亲自耕作陇田,同时吟咏不倦。他因儒雅而著名,却不接受州府的聘请。赵王司马伦曾经聘请他为助理,郗鉴知道司马伦有篡位的野心,便称病离职。比及司马伦篡位时,他的党徒都当了大官,而郗鉴独独闭门自守,跟他们毫无联系。到晋惠帝复位时,任命郗鉴参与司空军事,后累次升迁为太子中舍人和中书侍郎。东海王司马越聘请郗鉴为主簿,推举他为贤良,但郗鉴没有去就职。征东大将军苟晞也聘请他为从事中郎。当时苟晞和司马越内斗得很厉害,郗鉴想置身其外,所以两面都不应召。他堂兄郗旭当时是苟晞的别驾,害怕连累到自己,便劝他赴任,郗鉴终究没有回应,而苟晞也不逼他。比及京师失守,盗寇横行,郗鉴陷身在陈午的乞活军(西晋末年的乞丐兵)中。同邑人张实先前想和郗鉴结交,但郗鉴不肯。到这时,张实到陈午的军营探省郗鉴的疾病,想趁机通过他向陈午求官。郗鉴跟张实说:“我和先生虽然是同乡,但并没有深交,你何至于趁乱取利到这种地步!”张实非常惭惭地退下。陈午因为郗鉴有名于世,便想逼他做头,郗鉴只好逃走。陈午军队不久便溃散了,郗鉴也得以回归乡里。那时家乡闹饥荒,州里不少人士历来对他感恩戴德,便争着资助他。郗鉴把所得到的分给宗族以及乡曲孤苦老人,这样救了不少人,这些人于是互相联系说:“如今天子流落到他人手里,中原没有主人,我们应当归依有仁德的人,这样才可得以生存。”便共同推举郗鉴为主,聚众一千多家都到山东的峄山避难。
琅邪王司马睿听说后,即于公元313年四月任命郗鉴为兖州刺史,出镇邹山。当初,并州刺史刘琨用陈留太守焦求为兖州刺史,而身在开封的司空荀藩又用李述为兖州刺史。李述因此打算进攻焦求,刘琨便召焦求回去。比及邺城陷落,刘琨又任命他侄子刘演为兖州刺史,出镇廪丘。
于是兖州一州有三位刺史,刘演和李述以及郗鉴三人各占据一郡,兖州军民不知所从。郗鉴占据山东,后来又和徐龛以及石勒左右交侵,干戈不断。他外无救援,内又饥馑,百姓经常掘野鼠和蛰燕为食,然而始终没人背叛他。三年间,郗鉴的部众达到了数万。司马睿便任命他为辅国将军负责兗州的军事。这是后话。
司马睿这时接着任命前庐江内史华谭为军咨祭酒。华谭曾在寿春依附过周馥。那么周馥又是何许人也?周馥字祖宣,少年时就和友人成公简齐名,最早都是宗族封王的文学,后累次升迁官至司徒左西属。司徒王浑曾上表说:“周馥不但有知识而且清廉正直,兼有才干,在九品任上,办事十分周详。臣交给他的事情,他都处理得公允适当,因此臣请求补他为尚书郎。”晋武帝答应了。周馥后拜徐州刺史,又加冠军将军、假节,内征为廷尉。比及东海王司马越到长安去迎接大驾时,任命周馥为司隶校尉,加散骑常侍、假节,在渑池负责军事。晋惠帝回洛阳后,任命周馥为平东将军,负责扬州的军事,出镇寿春。
周馥自己经历了许多变故,便总想维护朝廷,极为忠情诚恳。他觉得东海王司马越没有尽到臣子的气节,经常严厉批评他,所以司马越很忌惮他。周馥目睹刘聪和石勒等胡贼猖狂,洛阳孤危,便建议让天子迁都到寿春,于是和长史吴思和司马殷识一道上奏说:“想不到厄运一至于此!现在戎狄贼寇交替入侵,京畿处境危困。臣即刻和祖纳、裴宪、华谭、孙惠等三十人深思熟虑,鉴于殷商有屡次迁都的先例,周文王也有岐山的迁徙。如今京都困乏,不宜久居。黄河以北一片萧条,崤关和函谷关地方险恶,南阳宛都一带屡次遭到胡人蹂躏,而长江汉水危险也很多。如今要对付蛮夷,东南是最佳的地方。淮河扬州地区,北有涂山,南有灵岳,四周都是有名的河流,因而有天险的坚固。所以当年楚人东迁,定都在寿春。徐州和下邳以及东海,也足以修建防御的卫戍。况且水上的运输四通八达,用不着担心粮食的缺乏。虽然圣上神聪,宰辅贤明,勤俭节约,用以保护宗庙,但毕竟不如选择个好地方迁都,永远享受皇运。臣谨请求挑选精卒三万,奉迎皇驾前来寿春。臣已即刻送了檄文给前北中郎将裴宪,让他为使持节兼东中郎将,负责豫州军事,风驰电制,即刻上路。荆、湘、江、扬四州各自先运送四年的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用以供皇帝大驾。并请命令王浚和苟晞共同平定黄河以北地区,臣等则努力开启南方的道路。迁都并消灭敌寇,两计并得。皇帝的乘舆来到寿春后,臣将转到江州去,在那里恢复帝王的方略。知无不为,是古人所做的事。臣大胆敢于竭尽忠诚,或许能报答皇恩的万分之一。如果早晨事成而臣晚上就死,也心甘情愿。”
太傅司马越因为周馥不先经过自己而直接上奏,怒不可遏,便召周馥以及淮南太守裴硕入朝。周馥知道司马越怪罪自己,便不肯赴任,只是叫裴硕带兵先走。裴硕想向司马越邀功取宠,便假装说接到司马越的密旨,去袭击周馥。周馥早已有备,陈兵在寿春城,把裴硕打败,裴硕只好退保东城。
第二年即公元310年正月,裴硕向琅邪王司马睿求救,司马睿派扬威将军甘卓和建威将军郭逸进攻周馥。安丰太守孙惠带兵响应,派谢摛作讨伐周馥的檄文。谢摛原来是周馥的手下。周馥见到檄文,流泪道:“这必定出自谢摛的手笔。”谢摛听说后,惭愧地撕毁了檄文的草稿。甘卓等人于是进攻在寿春的周馥。周馥部众溃败,自己则逃到项城去。司马腾的儿子豫州都督新蔡王司马确在那里将他看管起来。周馥不久就因为忧愤而去世。
公元313年四月司马睿任命了华谭后,问他说:“周祖宣为何造反?”华谭说:“周馥虽然已经死亡,但天下还有公正的人士。周馥见到寇贼蔓延,建议迁都好疏解国难,执政的司马越不高兴,就兴兵讨伐他。周馥没死多久洛都就沦陷了。一定要说他造反,那不是诬陷吗!”司马睿说:“周馥身为藩镇大员,手握重兵,朝廷召他而不肯赴任,国家危难而不能扶持,也算是天下的罪人。”华谭说:“殿下的话也有道理。然而,国家危难而不能扶持,应当和天下人一块受到这一谴责,不应该只是周馥一人而已。”
司马睿的大多数参佐都逃避责任而自求安逸,录事参军陈頵跟司马睿进言道:“洛中一片升平的时候,朝廷大臣都以小心恭敬为习俗,以骄横放肆为优雅,这样的风气互相传染,以致国家败亡。如今殿下的僚属无不继承当年西京的残余恶习,一心只是培养自己的名望,自命清高。这真是前车之覆而后车又将重蹈。请殿下从今日起,凡是临受使命却称病的,一律免官。”司马睿不肯听从。当年齐王,成都王,河间王三王伐诛赵王司马伦时,制订了《己亥格》用来论功行赏,这时司马睿又接着使用了。陈頵上言道:“当年赵王篡逆,惠皇失去帝位,三王起兵讨伐,所以用优厚的封赏以奖励举义的将士。如今功劳不论大小,都用这《己亥格》来论断,结果都到了金紫带佩在士卒身上,符策挂在仆隶门上的地步。这不是尊重名器,明正纲纪的做法。请殿下把这一切都停了!”陈頵出身寒微,多次献上严正的政论,因此王府里的人都很讨厌他,司马睿便把陈頵支使出建康担任谯郡太守。
吴兴太守周玘的宗族十分强盛,曾经三定江南,司马睿因此对他有点猜疑忌惮。司马睿左右掌权的大多是中原各州流亡过来的人士。他们驾御吴人,因此吴人颇有怨言。周玘自己觉得失职,又被司马睿的宠臣刁协看不起,所以越来越心里怨恨,便暗中和他的党羽阴谋诛杀司马睿身边执政的大臣,用南方人士取而代之。可惜事情泄露,周玘不久便因忧愤而去世。临死前,周玘跟儿子周勰说:“杀我的是那些北伧子。你能把他们颠复了才算我儿子。”
这年五月,晋愍帝任命琅邪王司马睿为左丞相兼大都督,负责陕河以东的军事,并要他率领精兵二十万,径直前往洛阳。晋愍帝派殿中都尉刘蜀领诏前去催促司马睿及时进军,与天子的乘舆在中原会合。八月,刘蜀抵达建康,司马睿借口他刚刚平定江东,没有闲暇北伐。司马睿又任命镇东长史刁协为丞相左长史,从事中郎彭城人刘隗为司直,邵陵内史广陵人戴邈为军咨祭酒,参军丹杨人张闿为从事中郎,尚书郎颍川人钟雅为记室参军,谯国人桓宣为舍人,豫章人熊远为主簿,会稽人孔愉为掾。
刘隗字大连,父亲刘砥曾是东光县令。刘隗少年时就有文才,由秘书郎起家,后升迁为冠军将军和彭城内史。永嘉期间避乱渡江来建康,司马睿即任命他为从事中郎。刘隗熟知文史,善于领会主人的心意,所以司马睿很器重他。
熊远上书认为:“自从殿下开始征集军事物资以来,处理事情不用律令,臣僚争着出新的主意,事情临头了才建立制度,却又朝作夕改,而负责的官员又不敢作主,动不动就多方谘询。这实在不是当政的做法。我认为凡是反驳成议的人,都应当引用律令和经典,不得直接感情用事,没有什么依据准则,因而误了旧日的法典。开创先例,因事制宜,这是人君可以做的事,但不是臣子所应当使用的办法。”司马睿因为当时世上多事,不能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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