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一連五天都去晨走,今天星期六很想充分利用清晨和午前的四個多鐘頭,把多日的思緒整理出來作一個初步的計劃綱要,以備下半年的寫作提示的參考和所需資料的查詢。正要靜下心來,電話鈴聲大作,就聽妻子婉桐對著電話說:
“好呀,我們會如約準時到...”,然後提高嗓門說:
“弘達呀,十點鐘我們約好的聚餐可別忘了!”
“呀,真是差點忘了,兩星期前大家說好的事怎能爽約。” 弘達心裡想著隻是未說出口。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正是隨後幾天裹弘達的心情。彼此熟習的三對夫妻聚餐的喜悅場景可想而知,特別是這家賭場中偌大的自助餐廳,環境寬敞舒適氛圍輕鬆自在,到處一片歡樂熱鬧。大家的話題可是美不勝收,一個接著一個,巧的是旁邊緊鄰的一桌也是三對夫妻,也是說笑連篇,弘達聽出他們也都是華人,彼此就交談了起來。其中一位天聽飽滿氣宇不凡的男士沒有湊過來搭腔,但一直對弘達瞧著。
吃了點蔬菜沙拉後,三位女仕一起去拿主菜了。弘達與同桌的男士們很自然的把話題一轉,談起共同認識的朋友中,有一位因為晚年離婚而導致身心的困難情形。顯然鄰桌的人也聽到了我們的談話,那位一直注意弘達的男士主動起身並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弘達一旁。
"恕我冒昧問你,是不是建中C班的文弘達?” 此語一出大家都驚呆了,弘達本能地仔細看著他,那人右耳邊有一個黑痣,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你是姫剛!大名鼎鼎的建中BQ隊的橄欖球健將!”
“小剛向不認五線譜卻能唱歌的文星老大就此有禮啦!” 兩人相擁大笑。一下子兩桌拚成一長桌並彼此介紹新識舊誼,六對夫婦相互交流之下原來大家都是這個漢得森小鎮先後搬來的退休養老新居民。據其中較早來的老朋友詹邦介紹,最近五年內,小小的漢鎮已經有六百多家華人家庭從美國各地搬來定居。其中一位從佛吉尼亞州來的教經濟學的白誠麥更有係統的指出:整體而言,大拉斯維加範圍內,市區的正西方的社區以台灣人為主,漢得森則是台灣來的外省人最多,而市區的西南方向許多新蓋的社區也有不少以新移民為主的大陸來的家庭。怪不得在坐的六對夫妻都集中住在漢鎮,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非完全科學的說法,卻也說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這中間蘊含的玄妙讓弘達感覺到他自已有一股自內而外的雀躍和感念:來自那個孤懸中國大陸東南沿海島嶼的人,不是個個都有故事可講?不都曾有過意氣風發的輝煌?再說,他們各個飽學自持,一股子從不冀求他人的傲氣。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裡摸打拚爬,並能在滾滾白人堆中求得一席之地。經過多半個世紀的折騰,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而如今竟是如此這般地溫謙平易,自願與人為鄰紥成一羣,陸續地又湊到這個賭都近郊的小鎮上來了,怎庅會有如此這般的大變化?
上世紀六十年代,整體上台灣局勢還算穩定,儘管海峽兩岸的對峙狀態時緊時鬆,而且正值當時台灣當局求才若渴急需培植各方麵的專業人力,以冀有助於其經濟起飛之際,然而一批批大學畢業生卻興起了出國留學的熱潮。在這個浪潮激盪的頭二十年中,在某種意義上,與當年國民黨軍民撤退台灣的迫切程度頗多雷同之處,不同的是留學生出國零散分批的離去或出走,不拖家帶眷,都是初出茅蘆的青少年。
除了少數特殊原因,大學畢業生必須服兵役,否則在人生規劃上可能是一個潛在的負麵因素,甚至是個遺憾的汙點。譬如出國留學申辦各種相關手續時,沒有服過兵役等於未盡國民義務,也就不附合出國資格。更甚的是,當年嫁女兒的父母,都要求必須服過兵役的男兒,以證明其身心健康。在當年仍處於風雨漂搖大環境的台灣,不得不保有相當的防衛能力,徵兵製度也就順理成章地推行下去,不同於現在台灣自願性質的募兵製。
大學畢業加上服兵役是出國深造的起碼條件。在那個歲月中任何人出國不僅是個人的大事,更是牽動著台灣社會的結構問題。再說,於公於私都是一項新鮮事,當局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一步一步地形成製度化,因此進入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之前的頭十年,寧缺勿濫一切從嚴就成了當時官方的政策,所以那段日子要出國的人簡直是自找折磨。大學就讀期間必須是“品學兼優”,這是指什麼而言呢?除了學業成績達到相當水準,還要在軍訓教官那裏沒有不良記録,也就是沒有任何“思想不良”的敏感問題。當年台灣的國民黨的作風曾確影響過不少年青人的前程,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片斷,恕不贅言。
主管教育的部會是當年主掌台灣留學生命運的第一關,其主辦的出國留學生資格鑒定考試,也就是說原來大學期間的成績分數之外,還要對英文的綜合程度重新考試。所以當年一談及去外國留學,首先要做的是參加這個留學資格考試,因為隻有通過這一關之後,才能捨得化美金去申請美國大學相關的研究所,在那個年代一般家庭拚湊足夠所需的新臺幣已經不容易,還要向主管外匯的管理單位申請美金額度的批準,然後才能在唯一可以受理結匯並匯款出境的台灣銀行辦理申請學校的費用。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往往由於一項手續不附合規定所造成的徒勞往返,一趟又一趟地奔走,加上當年公家單位官腔宮調挑剔刁難的態度,小民們還不能顯露不悅之色,否則隨後的苦頭就更多,甚至剩下的手續就辦不下去了。有一次好不容易取得補足條件資料,擠公共汽車趕回當天辦事的原單位時,還差十分鐘才下班,負責人員硬說來遲了,明天再說啦!那種怒火沖天卻裝善良的壓抑,真是呼天不應喊地不理。
午後頭頂上的夏季烈日似乎隨時提醒著這些年青人,這點苦算不得什麼!要出國嗎?小夥子,隨後日子裏讓你折騰磨煉的機會多得是啦!
座落在台北中山堂對麵,當年台北美國新聞處圖書館是一般學生瞭解美國大學情況與查詢資料的唯一來源,是申請留學美國的人必須經常光顧的地方。所好那裡頭的涼快要比炎炎夏日的室外舒服太多了,因為其室內裝有當時人們從未見過的中央空調,真是羨煞人了!值得一提的事,弘達在那段日子裡也結識了好幾位新朋友,其中詹邦就是其中之一。多年後當這些年青人巳滯留海外時,這個狹小的新聞處已不足應付實際需要,一度遷到台北市南海路與泉州街口東南角的一棟日式建築,那兒曾一度是台灣省議會的辦公大樓。而西南角正是為後來諸多留學生打下深厚基礎的建國中學。
提起當年的這個台灣省議會,不禁讓弘達想起當年的一件突發事件。一天上午第二節剛下課休息時,一片喧嚷之聲由教室後院傳來,同學們紛紛扒著不算高的磚牆探頭向街外張望。一群年青人舉著白色長布條,麵向省議會門口,看不到上麵的字。但能夠清晰地聽到他們激昂的喊話:郭國基出來,郭國基還我校長!還有人喊:老粗議員賠命!後來得知原來他們是台大的學生,憤慨悲痛地示威以抗議郭國基的粗俗無禮,導致傅斯年校長突然去世。是的,彬彬學者的原北京大學校長,年邁的身心怎能承受得了偏激的漫罵!如今台大的傅園仍然靜謐安祥。長眠於斯的老校長曾嘔心瀝血為台灣高等教育建樹的良好基礎和貢獻,如今台灣混濁乖戾的社會環境下,有幾個當地年青後代對當時的事件還能略知一二?更甭提對先賢的感激和緬懷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