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岀生在上海,但不久就回到老家浙江海边一个贫困的小村庄里,由于姆妈家的钱比村里其他人家多,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当地的首富,外公外婆的结合是老式婚姻即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之间却也不乏缘分,夫唱妇随,相得益彰,俩人思想都很前卫,也可以说是渴望接受新事物且关心时事的青年人,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整个华夏大地刚从五千年僵尸般的封建社会中苏醒过来,你不能指望这几千年以来的封建意识会在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掉,反之却是长期地、顽固地盘据在广大老百姓的脑袋里,迄今仍然象幽灵般地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游荡,比如什么衣锦还乡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哪、母以子贵、夫贵妻荣哪之类的封建残余在我们大家的潜意识里还颇有市场,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大家都想成为有权有势的上等人. 但难以想象的是这种对权力的渴望居然曾形象地反映在旧中国一亇四岁小女孩的身上.
那年姆妈才四岁,有一天家里的佣人闲来无聊拿她逗乐子玩儿,就躬身叫她“四小姐”(她排行第四),她听后很生气地说:“别叫我小姐”,那人觉得这孩子挺逗的,便笑着问“不叫妳小姐,那叫妳什么呢?”,她一本正经地说:“叫我老爷”, 这下子那人可真来劲了,马上对着她嚷嚷起来“噢!四老爷,四老爷”. 于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叫她“四老爷”. 对这亇名不符其不实的绰号,她还着实沾沾自喜了好一阵,以至于当姆妈在多年后告诉我时那得意之情仍溢于言表.
但这个旧社会的童趣对我这亇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新一代共和国的公民来说並没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反之却是一头雾水,第一:我对“小姐”这个称呼有种原始的反感,因为这是“剝削阶级”的代名词,怎么姆妈小小年纪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剝削阶级了呢?,第二:旧社会重男轻女,当她说:“别叫我小姐”,我很自然地想到她肯定想要别人称她为少爷吧? 对她当时渴望当老爷的愿望还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妳为啥要别人叫妳老爷呢?” 谁知她却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小姐说话不算数,老爷说话才算数.” 现在想来还真有她的,一语中的. 关键的关键是这亇家谁是主子?当然是老爷!但由于本人成长背景和姆妈小时候完全不同,当时我家五口人:父母和我们三亇孩子,大家都是平等的,在家里人人都是一条龙,谁也不买谁的帐,只是不知怎么搞的一到外面就又全都变成虫了. 不管怎样,对我来说很难理解一个家里的人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便刨根问底地追问,姆妈就说:“从前家里上上下下都只听老爷的,小姐算老几啊!” 用现在的话来说在旧社会老爷就是家里的老板,家里的事老爷说了算. 但是我对姆妈这么小就想当老板还是很难理解,因当时我生活的社会主义制度里,是没有老板的,对老板的理解是很抽象的. 再者当时的宣传把“老爷、太太、少爷、小姐”都归属于剝削阶级,我的理解是他们之间都是平起平坐,现在看来还真有点冤,事实上只有老爷才是封建家庭里真正的主人,其它人对他们的主子只有俯首贴耳、唯命是从的份,用不恰当的比喻来讲“太太、少爷、小姐”其实都是给老爷打酱油的,当然这里面的关系还是挺复杂的,其中还掺杂着不少血源、亲情、善恶及各人的切身利益关系. 每个旧家庭作为社会的一个细胞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一定的封建色彩. 而作为老爷氅下的小人物;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女孩充其量也只能用一个虚拟的头衔,来滿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而已.
虽说资本主义比封建主义巳前进了一大步,但在上下级关系之间仍带有封建主义的不合理和不平等性,当我有幸来到资本主义国家,为老板打工后,对老板的理解开始逐渐地从抽象到具体,有些事情你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很难想象的,现在我巳不再为姆妈四岁就想当老爷而疑惑不解了,虽说当时她来到人世间,只经过了四亇春夏秋冬,但她每天耳濡目染着家里上上下下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那些封建糟粕足以使她那幼小心灵变得世故,而老爷在家中的威风也是有目共睹的,对小孩子来说也不例外. 在这种不健康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孩子,象姆妈这样小小年纪就成为“老爷”的粉丝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