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超然让你吃惊得说不出话,没料她呆到这种地步!在学校呆着也不坏?你都多大年纪了,经得住拖吗?搞什么课题,出成果可没你多大份,犹太佬倒是可以多拿到些基金。
你大胆望着王琳的眼镜,灯光下镜片后面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你倒是在她的镜片里看见了自己有点变形的脸,吓了一跳,赶紧偏开头去。就听王琳问道:你呢?你有没有问老板什么时候让你毕业?
你看着一地狼藉,有气无力地捏着易拉罐说,别提了,被枪毙了三次。
王琳歪着头看着你手上的动作,把瘪瘪的易拉罐拿过去,像扔铅笔一样往垃圾桶里扔,动作依旧潇洒,依旧没扔进去。你突然忍不住掩嘴笑起来,王琳压根没注意你的小动作,转身去冰箱又给你拿了一罐冰茶,你条件反射地接了过去。
王琳拿她的冰茶和你的碰了一下,你以为她要安慰你,就和她温柔地碰了一下,哪知道她像犹太佬的新闻发言人似地说,我相信你有充分毕业的理由,但他好歹比我们多几十年的经验,看问题也许深些,他不让你毕业,大概也有他的理由。
深个屁!你一下子炸了,就像被摇晃了许久的汽水,盖子一开就收不住了,你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你没看过他的论文吗?不都是我们替他作的衣裳?你缝袖子,我加衣领,就是T汤尼也没少缝扣子,让他自个做件象样衣服看看,他连布料都找不齐,啤酒肚都盖不住。
王琳吃吃笑起来,嘴里的茶水从嘴角流出来,她一边用手背擦一边笑。她笑得绵长,收得突然,而且立刻回归正题,就像她从未笑过,嘴角也未曾有茶水流过。她认真地开导你说,那么急着毕业干吗?想早点找工作吗?我们这个专业的PH·D好像不大好找工作,想赚钱最好不要学这个专业。我觉得学校里的学术环境蛮好,多搞些课题我相信对将来的个人研究有益处。有些东西失去之后,才会觉得可惜,你信不信?她又画蛇添足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今后你很难找到学校里这样好的学术条件。
王琳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显示了极其良好的逻辑修养,这从另一方面解释了为什么她成绩那么好。学术上的优点未必能称为生活里的优点,她永远讲不出一句稍带诗意的话,即使一不小心讲出点有意味的话,也跟写学术论文一样不忘加上注解。凭心而论,她长得并不难看,虽无花容月貌,亦不至于对不起观众,人很爽直,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看她痛击汤尼真是痛快,她若是男人,你想你们一定是好朋友。可惜了,男女之间很难发展出兄弟情、姐妹谊,除非有一方不男不女。
你为了说服王琳和你在安德森面前结成同盟,稀里糊涂地喝了三罐饮料。因为没话说,喝得就多,你喝得腹涨如鼓。莫名其妙的是你还不好意思用她的厕所,于是你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意思就是厕所近在咫尺而不敢如厕。你再无心思劝王琳了,于是你突兀起身告辞。你半弓着身子,像是请安似的,神情严肃地说,我要走了,明天见。你动作很轻,但是很快,冲到门口了,王琳才来得及在你身后说“再见”。
回去的路上,你想李琪应该回来了吧。
她的确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正在卫生间洗澡,莲蓬哗哗的下雨声勾起了你无限的遐思和充满诗意的想象。她忘乎所以地唱着一支歌,歌词和旋律在水声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你知道那是一支“哥呀妹呀”什么的民间小调,格调高低取决于倾听者的格调。
你当时格调不高,强烈地想尿尿,尿意越来越浓,并彻底地战胜想象与诗意。王琳的饮料真把你害惨了,你捂着腹部勾着腰,象只虾米竖在屋中央,还是煮熟的虾米,脸涨得通红,什么都不想,只眼巴巴地盼着“芝麻芝麻快开门”。孔夫子说“食色,性也”,不全面,起码得加上“尿”吧,不能光进不出,那是要出人命的。
好不容易挨到“雨”停,接着你听到浴巾与身体摩擦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似蚕咀嚼桑叶。再接下来,吹风机又呼呼地响了,我的天,鬼才知道那个听起来有点漏风的吹风机何时才能把她那一头瀑布长发吹干!你实在忍无可忍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表情怪异,夸张地大力敲门,不,应该说是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