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九十回
那总管奇道:“外客初来,即连夜觐见大鹏巫师?是否不大妥当?”
那女王沉下脸来,喝道:“多嘴!这非比寻常客人,乃是亲人,岂可一概而论?况且他们此来有奇事要问,若不求见大鹏巫师,谁能指点?””那总管慌忙躬身道:“是,是。二位请这边。”
一路同行,升入云雾,层岚叠嶂,时隐时现。阿燕忍不住心想:“好壮丽的一座大山。嗯,这里的确是极好的所在。纵使有传说中极擅纵跃之兽,亦难跨越,更无法躲藏。”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个黑洞洞的巨大崖洞,连声呼唤,却一无所应。众人互望几眼,迈步而入。
不料甫一进入,便闻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孽畜!何敢窃居羽族灵体!”众人无不大惊。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已突地来到面前,当真是展翅如云,便如传说中的大鹏一般,比阿燕不知大了多少倍,眼中更精芒四射,正对月儿怒目而视。
月儿吓得浑身颤抖,根本答不出话来。阿燕下意识地挡在月儿面前,怒道:“你可是在说月儿?她是客人,你怎么可以如此辱骂?”
那大鹏一怔,转而怒目望向他。阿燕毫不畏惧,冷冷与其对视。
那大鹏厉声道:“她身上有妖气,你居然不知?”阿燕怒道:“那是她先前曾被蛇族巫师施法,死去活来,苦不堪言。你枉为大鹏巫师,居然看不出来?”
那大鹏眼中便如要喷出火来,但怒视良久,居然又慢慢平息下来,复又对月儿打量了几番,叹息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纵横天际这么多年,居然看走眼了。”众人顿时如释重负。
阿凰拍着胸口,嗔道:“祖师爷爷,你刚才那样子,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那大鹏道:“这个娃娃,胆气很足,是哪里来的?”
阿燕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凰已抢上前道:“他就是鸦大哥的三弟。鸦大哥是他父亲结义大哥的儿子。”说着便将自己所遇简单说了一遍。
那大鹏微微点头,道:“原来是那小乌鸦的族弟。嘿嘿,怪不得,怪不得。”
那秃鹫女王躬身奉上一物,道:“请祖师指点。”那大鹏巫师一看,道:“你要问如此?”秃鹫女王道:“正是。”
那大鹏巫师面色重又凝重起来,闭目不言,良久才道:“此事,难哪。”
秃鹫女王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掉下泪来,惨然道:“难道我想错了?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那大鹏巫师叹息道:“世上本无对错,对错皆在人心。你既有愿,何妨去做?你去吧。”
秃鹫女王呆呆而立,竟似完全没听见一般。
那大鹏巫师忽厉声道:“咄!去罢!天意难测,酬于至诚。事虽难成,天或开眼。坚持不懈,必有奇迹,伤心何为?”
秃鹫女王一怔,喜道:“谢祖师点化。”
阿燕莫名其妙,正要发问,那大鹏巫师已道:“至于那小白蛇,我是没有见过。不过只要她还在方圆千里之内,就算不被孩儿们探知,也必能被我作法感知。你莫担心,若是三日内还无消息,我便作法,一探究竟。你们去罢。”说罢黑云一闪,庞大的身形已不知所在。
回来的路上,阿风笑道:“还以为那老头子又要唠叨,不料竟是出奇的顺利,半点呱噪也无,真是造化。”
秃鹫女王怒道:“闭嘴!你以为大鹏巫师天生跟你有仇不成?他还不是爱之深,责之切?还不是为你好?你看看你这样子,简直是气死我了。枉我为你打算一场!”阿风哼了一声,装没听见,一时间静了下来。
过了一气,阿燕忍不住道:“大鹏巫师……好大呀!”
那秃鹫女王笑道:“大鹏巫师乃是上古孓遗,非同小可。其身世之秘,无人知晓,只知飞天羽族中,无论勇猛,智谋,眼光,坚忍,还是法力,无不以他为最。但他从不争甚么名号,否则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凤凰大会?那不过小孩子过家家罢了。只可惜啊,世上众生皆看不透,就连我那当家的,也……也……”说着一时悲从中来,说不下去。
阿燕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多嘴了。”那秃鹫女王抹掉眼泪,笑道:“无妨。总管,你带二位下去歇息吧,待到明日,再议诸事。”
当晚,阿燕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脑海中满是那大鹏巫师的无比身影:“先前我还以为自己大得可以傲视群伦了,哪知跟这大鹏巫师比起来,简直萤火比于日月,真是天外有天。他可真不愧大鹏这个名号。”想来想去,越想越是羡慕。
正在神飞天外,忽听月儿那边隐隐传来窸窣之声,似是有谁鬼鬼祟祟想要潜入。阿燕大惊,急忙蹿去,运起鹰眼目力,果见一个黑影正向睡梦中的月儿凑过去,但月儿却依然昏睡,半点也无知觉。
阿燕大喝一声,一爪抓去,那物顿时被抓了个趔趄,急忙想要逃命。阿燕心头恨极,哪里容他如此?爪嘴连挥,那物根本抵挡不住,顿被阿燕牢牢抓个正着。仔细看去,竟是那阿风。
阿燕一怔,暴怒道:“早疑你不是好东西,没想到你竟真的做出此禽兽之事?饶你不得!”
正在这时,忽然听一个惶急的低声:“殿下,殿下!是您在这里么?千万不要啊!”
阿燕忽然挥爪,冷不防将那总管也抓得死死的,嘿嘿冷笑道:“总管,你来的正好。看看你家主子做的好事!你是不是想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阿风苦苦求道:“冤枉,冤枉啊!”阿燕气极反笑:“你居然还有脸喊冤枉?”
那总管痛心之极:“殿下,您怎么作出这等事来?!”
阿风怒道:“明明是你撺掇我的,怎么居然什么都推到我头上?这迷药难道不是你所给的?”
那总管急红了眼:“微臣一直苦劝殿下当谋公主,殿下总是不甚严肃,现在又满眼都是白孔雀,完全神魂颠倒。微臣这才不得不劝殿下先谋公主,然后再图白孔雀,可您怎么能把微臣配的迷药给……怎么能如此颠倒!您……您简直朽木不可雕也!这真是功亏一篑,愧对先王,愧对列祖列宗啊!”
阿燕越听越糊涂,骇然道:“你们竟然想图谋自己的亲妹妹?我没听错吧?”
忽听一个焦急声音传来,正是那秃鹫女王:“王儿,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禽兽之事来?你简直要把为娘气死啊!”
那阿风怒道:“大行不顾细谨,这可是你们教我的!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我们秃鹫一族?”
那秃鹫女王见爱子被阿燕凶神恶煞般抓得动弹不得,心疼已极,又被儿子如此顶嘴,气得泪都掉了出来,转头一见总管在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把好好的阿风给教成了这样!留你不得!”说罢利爪如钩,便要锁喉。
阿燕大惊,急道:“不可!”连忙松开那总管,抢上格挡。
那总管本来见她来势凌厉,知她护短心切,恨不得将一切都推至自己身上,极可能杀自己灭口,只是苦于身体受制,只能闭目待死。这下忽然被阿燕放松,连忙就势翻滚,但却并未离开,反而一头蹿向昏迷不醒的月儿,伸爪作势,厉声道:“勿那小子!你若不放开我家小主公,我必让你爱侣命丧九泉!”
情势一时大变,满洞皆惊。阿燕怒道:“我救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那总管咬牙道:“我侍奉先王,忠心耿耿,可对日月。只要能不负先王所托,保全高山神鹫江山,我能杀了父母!”
阿燕恨极,爪下不自觉地加劲,阿风顿时疼得大叫:“总管,你还不救我?”那总管厉声道:“阿燕,你若再不收手,莫怪我心黑手狠!”
阿燕知他老谋深算,心狠手辣,见月儿完全在他控制之下,无奈之下,只得稍稍放松了阿风。那秃鹫女王哭道:“放开他,放开他呀!”阿燕怒道:“要放一起放!”
那秃鹫女王忙道:“好,好,一起放,一起放。总管,快放,快放啊!”那总管却如没听见一般,依然目不转瞬,狠狠瞪着阿燕。秃鹫女王怒道:“你听见没有?可是想藐视老身?”
那总管忽然厉声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我心怀先王一脉,身负托孤重任,你一介山野外妇,不过替先王传宗接代而已!你一个妇人,干预朝政,我已隐忍多年。如今事已至此,秃鹫千秋基业,就要毁于你手,我岂能不管?”
那秃鹫女王没料到多少年来忠心耿耿、恭敬万分的总管老臣,居然会如此怒叱自己,气得天旋地转,几欲晕去。
那总管神威凛凛,怒视阿燕,喝道:“你需先吃我圣花毒丸,放开殿下,我才会放她。”阿燕怒道:“你说什么?”
那总管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是当年那大卷尾之侄?若有动作,你必比我快,我岂能上你之当?”
阿燕简直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眼见月儿生死无助,只能咬牙忍住心头怒火,道:“你如此心黑手狠,我又岂能相信于你?”
那秃鹫总管呵呵冷笑道:“升斗小儿,安知庙堂之事?你我本无冤仇,要你们的性命于我何用?我眼中只有秃鹫江山,先王血脉,你以为你们在我眼中有几斤几两?我何苦与你们结下血仇?你没见那倾倒众生的白孔雀,我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么?”
阿燕一怔,回想起来,这秃鹫总管确实自始至终极为沉稳,除礼仪外,还真是从未对月儿有任何辞色。
那秃鹫总管见他心意有活动之象,知自己之言已有效果,正待趁势破他心防,忽听阿燕厉声道:“你口是心非,城府极深,我岂不知你不过是极力压抑,不动声色?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先王血脉,但却极力鼓动阿风图谋自己的亲妹妹?是忠是奸,还用我说?你还想让我相信你?”
那总管怒道:“胡说八道!你鼠目寸光,知道甚么?我费尽心力,布局如此,正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了他们二人能永传凤凰荣耀!自先王失踪,周围鹰鹫越来越心存异志,多有暗藏心机,向公主殿下求亲者。公主殿下当年大败群鹫,早已是此地羽族心目中,对‘凰’之名号最当之无愧者。只可惜阿凤殿下时运未到,惜败于一头红尾大鹫……”
忽听那阿风怒道:“甚么惜败?分明是他取巧,我根本没准备好。”
那秃鹫总管皱了皱眉,却也没接话,只顿了一顿,续道:“……那红尾鹫遂心存异志,到处宣扬自己乃是男儿中第一高手,处处紧逼,幻想娶了阿凰,就能名正言顺地轻取‘凤’之名号。
“我为此夜不能寐,呕心沥血,为了确保凤凰名号不落外人,阿凤殿下不被新任凤凰谋害,实不得以才想出这兄妹成亲、回复古礼之法。自古以来,有凤便有凰,凤凰必为夫妻。阿凰既为凰,阿凤殿下与她若是夫妻,自然便是当之无愧的凤了。如此流言自止,社稷必安……”
那秃鹫女王厉声道:“原来真的是你,想出这人神共愤的乱伦之计!”
那秃鹫总管怒道:“住口!这根本便是万古之前的古礼,如今恢复,情非得已,有何可笑?当年开山圣王,勇夺‘凤凰’,何等英武?这血脉纯正之古礼,不就是开山圣王亲自定下的么?”
秃鹫女王急道:“可从那之后,我秃鹫一族就再也没有能出过凤凰,直到多年前大鹏巫师革除此弊,才又出了个当家的。”
秃鹫总管厉声道:“那外面的什么凤凰名号,未经大鹏巫师册立,算得什么凤凰?我们这里的王者,才是真正的凤凰!再说了,大鹏巫师在我们这里也不知几千几万年了,怎么先前不革除,几百年前才又要革除?可见出不出外面的凤凰,根本只是运气而已!如今回复古礼,缅怀祖宗,有何不可?你可是因为自己不是先王亲妹,生怕我们觉得你血统不够高贵,故意搅局?”
阿风也插口道:“不错。那老不死的大鹏巫师,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我看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娘,您别信他的。您要是实在想不开,我把妹妹和白孔雀都娶了,保大家个个欢喜。”
那秃鹫女王气得浑身发抖:“住口!你这混蛋,真是气死我了!”
那秃鹫巫师亦皱了皱眉,看了看阿燕,沉声道:“殿下,我们乃是神山秃鹫,与孔雀无涉。若与其婚配,岂非乱了王族血脉,愧对先王?”说着向阿风使了个眼色。
阿风会意,连忙住口不言,心下好生后悔。
那秃鹫总管转过头来,忽对秃鹫女王沉声道:“陛下,微臣激动,一时冒犯,请勿挂怀。微臣费尽心机,为的都只是先王的江山和血脉,更无半点私心,天日可鉴。如今外敌觊觎,四面危急,实无它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若不如此,实无法可保江山。”
那秃鹫女王凄然道:“实无它法?实无它法?怎么能说实无它法?
“本来,我亦束手无策。可这次他们两个来,实是令我灵光大动,豁然开朗,立刻想到一个良策。
“这个阿燕,英武非凡,又是当年火鸦族弟,足配阿凰。况且兄长不知所踪,照顾兄长遗孀亦是他的责任,所欠者,不过情意而已。
“我已请大鹏巫师施法,假以时日,辅以手段,必可令阿燕和阿凰彼此喜欢。那时水到渠成,阿凰有了归宿,没出世的孩子也有了爹,我们秃鹫一族亦得强援,必能令周围觊觎者闻风丧胆。而且,正好可以将被冷落的白孔雀赐给阿风为妻,她貌美非凡,正投阿风之好。
“如此一来,阿风虽不得凤之尊位,但欢喜快乐,必在得凤位之上。同时,由于是阿燕自己先行移情别恋,不会怪罪别人,也就不会迁怒于我们,不会造成今日这不可收拾之局。
“你极端嘲笑妇人之见,鄙视妇人之见,可你觉得我这两全其美的办法,真的就比不上你的这雷霆手段么?只是这需要耐心,需要坚持,需要温婉手段,需要你们的忍耐。可你看看现在,这事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那秃鹫总管面色连变,忽然暴怒道:“不,先王江山,绝不能让外人坐去!”
说罢转过头来,高声对阿燕喝道:“白孔雀虽风姿绰约,然乃妖异魅惑,美色而已,一无实在,于殿下其实并无助益。阿燕,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和心计,当知我必会竭尽全力保她离开。否则她在这里,殿下必无心公主,坏了江山大计。于公于私,我都绝无食言的必要。丸药在此,你还有何疑虑?”
阿风见阿燕沉思不语,也道:“对呀!你只要放开我,我现在就去和妹妹洞房花烛,和你们再无关碍。快,快啊!”
阿燕正待答话,忽听“哇”的一声痛哭,紧接着一个身影转身而去,看其身形,竟似阿凰。众人全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