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六十四回
阿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对呀,海流之事,必有传说印证。”当下赶紧与那老龟彻夜长谈,对照星辰,终于弄清了方位。
次日一晨,便告别出发,随那海流而行,甚是流畅。这一次虽无玳瑁带路,但阿黑已成竹在胸,自然毫不慌乱。他虽心头依然甚急,但毕竟茫茫大海,随波而行,极难把握,急也没用,只能暂时按捺心神,内心里祈望小白平安。
这一日,阿黑游得累了,便又游至一处水湾,借助些大块漂浮枯木,将头尾缩进龟壳内,安心休息。自从知道自己龟壳连鳄鱼、鲨鱼都不怕之后,他对海中之物甚是放心。但因为当初与老鼠、巨蜥相遇的事,他对陆地之物依然甚是忌惮,因此总是尽量在水中休息。
正睡得迷迷糊糊,阿黑忽觉身下似有哔哔啵啵的声音,象是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极近的下面怪叫,甚是奇异惊心。
阿黑一惊,本能地就想蹿起,却没料到翻身甚难,身体似被一个极大之物坠住了。那物似也觉出阿黑惊慌,更是猖狂得意,死死吸住阿黑腹甲外围,令阿黑难以用力。同时,还发出越来越恐惧的声音,就象是越来越不耐,马上就要动手博噬。
阿黑大惊,急忙奋起力气,猛地一夹。那物身体一滑,顿时滑脱,耳边却立时传来婴儿般的哭声。
阿黑更是惊奇,急忙翻身入水,只见一条比自己大得多的大鱼正翻身侧游,身如蝙蝠一般,身后还有一根长刺的。那婴儿般的哭声,便是那大鱼发出。
阿黑越来越奇,正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前方忽然现出一条比这大鱼还要大上十倍的巨鱼,立刻便将那大鱼覆于身下,惊叫抚慰:“孩子,孩子,你怎么啦?”
阿黑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么大的的鱼,居然还是个小孩子?”
只听那“大鱼”哭着告状:“妈妈,这只坏乌龟欺负我!”
阿黑忙道:“不,我只是……”
然那巨鱼已是大怒,不由分说,身如巨蝠,直扑过来。
阿黑大惧,急忙返身逃跑。然而还没游上三尺,忽然眼前一黑,金星乱冒,背上奇痛钻心。水花溅天中,那巨鱼的身体倏尔而没,耳边只远远传来其冷峻的声音:“这次只给你个小小教训。以后若再敢欺负我儿子,定要严惩!”
阿黑疼得剧烈颤抖起来,全身上下完全不听使唤。自己那无坚可摧的背甲,竟似已完全碎裂,整个身体便如散了架一般。他极力想要浮上一处海岛检视伤口,可眼前已渐渐看不清东西,鲜红的血早已将海水染成一团红雾,令他完全无所适从。
他用尽全部心神,可脑海却只稍稍清醒了一下,便又立刻混沌一片。所唯一能确信的,便是自己此次受伤极重,若不快速寻得一处止血疗养,必然毙命于此。翻滚间,挣扎间,阿黑眼前已越来越黑,终于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黑才终于又醒了过来。背心伤处虽依旧,但已不复昏迷前那刻骨钻心般的剧痛,眼前血雾也已无踪。晶莹的海水中,万物摇曳绚烂,一片万紫千红。
阿黑定了定神,正要试着移动一下身体,忽听一个柔声道:“先别动,你的伤还很重。”
阿黑急忙回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丛丛随水飘逸的花丛,中间有几只又红又白的小鱼,不知是从哪只小鱼发出的。
正在奇异,一丛“花”忽然笑道:“别找了,是我说的话,不是这些小鱼。”
阿黑吃了一惊,道:“你……会说话?你成精了?”
那丛“花”笑道:“什么成精不成精的,这么难听。我凭什么不会说话?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动物,根本不是植物。我叫海葵。”
阿黑定了定神,道:“可是……可是你怎么这么象一丛花呀?要不是亲眼看见,我……”
那海葵笑嘻嘻道:“要不是打扮成这样,能骗过笨海星么?其实,我只不过移动得慢些而已,我还是可以移动的,不信你看。”
说着底部一个小小的“锚”一样的东西动了动,道:“我就是凭借这个挂在这里的。要是我收起这个,就可以像陆地上蜗牛那样移动了。”
阿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你救了我?”
海葵摇头道:“既是,也不是。是我的小丑鱼朋友先发现你的。他说你被魔鬼鱼所伤,拉着珊瑚和我,要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我俩一时技痒,就试了试手段,果然将你救了回来。嘿嘿,你可也真命大,连魔鬼鱼都敢惹。”
阿黑皱眉道:“原来那是魔鬼鱼?我没惹她呀,是她的孩子先惹的我。”说着把经过说了一通。
那海葵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她虽然厉害,但平时性情很是温顺,不轻易发脾气的。原来是你把他儿子给夹哭了。”
原来那魔鬼鱼又名蝠鲼,能长得甚大,而且母子情深,经常一母一子一起游水嬉戏。阿黑一开始看见的那只鱼虽然不小,其实还是小鱼,极是调皮,把睡着的阿黑腹甲给当成了小船板,故意附着在上面乱敲乱喷,想吓唬吓唬上面的人。阿黑吓坏后夹痛了那小魔鬼鱼,其母自然大怒,立时凌空跃起,用自己尾部之针刺向了阿黑背甲。
那针极是厉害,饶是阿黑本来就背甲坚硬,又得了灵丹,连鳄鱼、鲨鱼都无可奈何,也被立时贯穿。幸好那魔鬼鱼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不然的话,只怕不但背甲要破,连腹甲也会被扎个对穿,此时早已毙命。
后来,阿黑被小丑鱼和海葵发现,一时好胜心起,要与魔鬼鱼赛赛手段,便用小丑鱼和海葵、珊瑚共同熬练的珊瑚水草膏救治,果然止住了血,提振了些精神,这才令阿黑醒了过来。
阿黑回想刚才,着实心有余悸,只能自叹倒霉。他谢过小丑鱼和海葵后,问道:“珊瑚呢?”
海葵笑道:“你看,那边象块怪石的便是。珊瑚不见得一定色彩绚丽,经常也有灰不溜秋的。你不是以貌取人的家伙吧?”
阿黑忽然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急顾左右而言他,向珊瑚酬谢,心头却想:“这珊瑚简直象块石头枯木,莫非也是动物?可是看不见似‘锚’之物啊。难道他也能移动不成?”
那海葵似是不知他心头所想,续道:“先别忙着谢了,休养一下要紧。我们也只是暂时止住你的伤而已。你龟甲破碎,我们无可令其复长。这个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恢复了,看能恢复到几成。”
阿黑听他也无办法,心头微叹,道:“那是自然。能救我性命,已是望外,哪里还敢望其他?”
那海葵望了望他,忽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海龟,对不对?”
阿黑忙道:“正是。我本是陆龟,顺海流来的。”说着将自己一路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只将小白的出身和象龟岛等隐去不说。
那海葵沉吟道:“原来如此。可惜我僻居海底,活动不广,确实没看见那什么‘朱睛小白蛇’经过。不过你若顺着海流找,大方向应该不会错。”
阿黑原也没指望他会看到小白,当下也道:“这样便好了。我最怕就是走错方向,背道而驰。只是这伤……唉,不知几日才可动身。可否早一点?”
海葵望着他,忽道:“你为什么要救小白?”
阿黑一怔,道:“当然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啦!”
海葵道:“不是喜欢她?”
阿黑涨红了脸,道:“当然喜欢了。自己的妹妹,怎能不喜欢?你想到哪里去了?”
海葵笑了笑,道:“是我想到野处去了,对不起。只是我水族有戒,有些事当各从其类,不可强求,强求必有祸。”
阿黑硬着头皮道:“此话怎讲?”
那海葵欲言又止,只是道:“那是我们海底水族中一个古老的传说,不提也罢。对了,你也是贝壳类的,走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阿黑巴不得他岔开话题,忙道:“什么忙?我最喜欢帮忙了。”话未说完,那海葵惊叫一声,缩身回藏,连那些昏昏欲睡的小丑鱼也都给惊醒了,个个惊慌不已。
阿黑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只见一只五条触手平平伸出、形似星状的东西,缓缓移动了过来。所过之处,那些飘飘逸逸、形态各异的海葵都如见了妖魔一般,恨不得藏得不见。
那物靠近过来,一只触手一把扯住海葵,便要将其拉出。阿黑虽不知其就里,但于心不忍,便忍住背上剧痛,冷不丁将那物的另外一只触手偷偷夹了一下,自己赶紧又装作若无其事一般。
那物吃痛,觉出有硬手在旁,立时逃遁。阿黑笑道:“原来这家伙也不怎么厉害嘛。喂,海葵兄弟,快出来罢。”
呼唤了好久,那海葵才终于恢复了点精神,轻轻道:“怎……怎么样了?”声音尖细,居然又象个女的。
阿黑奇道:“没事了,他跑了。你怎么忽然变成个女的了?不会这么胆小吧?”
那海葵这才放下心来,怒道:“你瞎说什么?我们海葵大都雌雄同体。”
阿黑惊叫道:“雌雄同体?那不是白鳝精么?”
那海葵怒道:“胡说!鳝鱼是先雌后雄,但一个时候只有一个性别。而我们海葵,任何时候总是既是雌又是雄。”
阿黑皱眉道:“这……这……”
那海葵道:“这什么?这样不是正好去除了无数烦恼么?你想想,这能少多少事。”
阿黑一想也是,尴尬笑道:“说的也是。”
那海葵道:“看来此地已被海星发现了。你先帮我挪个地方,才好说话。”
折腾好一阵之后,那海葵终于放下心来,望了望身上那些小丑鱼,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顺流而去找妹妹,对不对?要是看见大法螺,你不妨帮我说一声,说是这里有海星,让他赶快叫上朋友们,多多来这里。”
阿黑点头道:“大法螺是海星的天敌?没问题,只要我看见,一定跟他说。不过这一时间不容易找到。我看你还是先挂在寄居蟹身上呆一阵,一来他会移动,二来他也有个夹子,说不定也能象我一样,帮你夹走海星。”
正在这时,忽见两条极细极长、飘带般的东西飘荡了过来,甚是美丽飘逸。阿黑刚要忍不住赞叹,海葵已惊叫道:“快跑!那是水母圣女的腕足触手!”
阿黑吓了一跳,果觉那两条飘带竟似活物,直冲着自己而来。阿黑急忙忍痛逃跑,可那本来软绵绵如无半点力的触手,忽然行动极速,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眨眼间便将阿黑缠了个正着,一只触手还立刻伸入了阿黑的背甲伤处。眨眼间,那触手已将其伤口揭开,不但奇痛钻心,而且还有一股诡异的酸麻感。
阿黑大惊:“天哪,这分明是中毒的感觉!寻常毒物本来是不能奈何我的,这是什么毒,这般厉害?”
那毒运行极速,阿黑立刻便觉身体难以动弹,嘴巴僵硬起来。转眼间,更连心肺都凉了起来,头脑完全无可思想,只得闭目待死。
不料过了一会,那心肺凉感却渐渐消退,头脑居然也清醒了起来。阿黑正要定神细想,已听一个声音冷冷道:“说,你是那老乌龟的什么人?”
阿黑心头大震,却见一只色彩绚烂、极美丽的星状东西,正托身于那两条触手上,冷冷望着自己,一字一顿审问。
阿黑不明就里,咬牙道:“什么老乌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星状物冷笑道:“你龟甲上的纹路,与那老乌龟身上的如此神似,还想瞒着不成?”说着又忽向上叫道:“姐姐,他不老实,再蛰蛰他!”
阿黑还没反应过来,背心伤处便又是剧痛钻心,身已被提入无尽黑暗中。一个悲愤已极的苍老声音,已从遥远的上面传来:“当年,你这老东西就骗了我,今天,你的孝子贤孙竟依然敢骗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过了好一气,阿黑才终于从那痛中勉强恢复过来,但见四面一面漆黑,身悬水中,无依无着。他极力定神,正要说话,那星状物已喝道:“快说,那老乌龟死到哪去了?当年他伤了姐姐的心,不告而别,今天究竟藏在哪里?为什么不敢来面对姐姐?为什么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那缠住阿黑的触手也不住互相缠绕颤抖,似极是激动。
阿黑心头一动,暗想:“莫非这就是老祖宗当年所负之心?”
那星状物又已怒道:“姐姐,说好听我的,怎么现在又拦着我!那老乌龟负了姐姐之心,不告而别,还和别人生出这么个小杂种,为什么不该说?为什么不该杀?就算杀不了那负心鬼,也要杀了这小子,让他好好难过!你别拦我!”说着一条触手忽似不听使唤一般,越过另一条触手的纠缠,直伸入阿黑伤处,便象是要通透阿黑心肺。
阿黑大惊,叫道:“不要啊!老祖宗已经过世了!我也不是他的子孙啊!你看,我跟他根本不一样啊!”
话才说完,那触手剧震,几乎把持不住。那个颤抖的声音又从上面传来:“他……去世了?此话当真?”
阿黑急道:“当真!是我亲眼看见的。他老人家内丹已失,死于宅基龟洞府内。”
那声音急速问道:“他是何形象?怎么死的?”阿黑急忙叙说当时情形,不料说到沉痛处,那触手忽然剧颤中不见踪影,绚丽星状物和阿黑顿时都被甩了下来。
那星状物急喊道:“姐姐,姐姐,你别激动成这样啊!我们慢慢再问详情,他说的也未必是实啊!你不能把我抛在这里啊!”
阿黑先落着实地,见那星状物空中飘落,无依无靠,急忙迎上去用背甲接住,道:“你们,难道真是我老祖宗当年所负之心?”那星状物怒道:“什么老祖宗?根本就是个负心鬼!”
阿黑垂头不再说话。过了许久,那物才似乎平静了下来,冷冷道:“你怎么又不是他的子孙?”
阿黑道:“我是他的徒孙,但不是他的子孙。你看,我的背甲,腹甲,跟他全然不同。”
那物静了一会,冷然道:“不是子孙,也是徒孙,也得承受此恨。”
阿黑道:“不是子孙,只是徒孙,便非真正负心。老祖宗伤心往事,从未婚娶,并无后代,因此才在大限将至前,收我为传人,让我代他回访故土。”
那物默然良久,终于道:“我是丁香水螅。那是我姐姐冠水母,也叫圣女水母、仙长水母、帽水母。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为……为……那老鬼所欺,心已枯死,化身女冠,潜心修行,这才得了此名。刚才之事,你莫要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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