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六十回
小白立时心头大震,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那蛇本在埋伏前面奔逃之蛇,忽然发觉夜幕中小白在不远处,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不好,是王蛇!”发疯般钻入沙中,便要逃走。
小白一怔,立刻明白它是误解自己要吃它,连忙追上去喊道:“别怕,我不吃你,我有话问你~~”那蝰蛇毕竟不是身具王蛇血脉的小白对手,很快便精疲力竭,被小白拦了个正着,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小白从没见过蛇怕自己怕成这样的,柔声道:“你别怕,我不是真正的王蛇。其实,我也是你们中一条蝰蛇的后代。”
那角蝰蛇见小白并无吃自己的意思,这才略略安下心来,见小白绰约如仙,美貌非常,顿时有些迷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小白知他为自己风采所慑,微笑道:“你听说过一条绿角蝰蛇的故事吗?听说,许多年前,她是这里的第一美人。”那角蝰蛇一呆,忽然眼放奇光,惊叫道:“你是……”小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外祖母。”
那角蝰蛇呆立许久,脸色阴晴不定,心情极杂,良久才道:“我……职司低微,只知传说,不知就里。姑娘若是想要知道更多,可能需要去问我族长老。”小白道:“你能不能带路?”那蝰蛇道:“如姑娘所愿。请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穿越黄沙,许久之后,终于到了一处沙凹所在。里面之蛇忽然发觉小白到来,齐齐大惊,许多都逃之夭夭。幸好那带路蝰蛇解释了一大气,众蛇也见小白只孤身一个,也并无凶气,这才慢慢又安静下来,但却又立刻有许多大蛇堵截在小白身后,似是要防备她逃走。
一条大蛇和那带路角蝰耳语几句,忽然极显震惊,将小白重又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表情极是复杂。小白奇道:“怎么了?我不是来惹事的,我是来寻亲的。”那大蛇见小白温柔秀丽,终于完全定下心神,道:“你是不是阿葵的后代?”小白瞪大眼睛道:“她是什么样的?”那大蛇叹息道:“当年,她与王蛇族王子私奔,被流放在……”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厉斥道:“被流放在神峰之顶,供奉神鹰,尸骨无存。你这娃儿,竟想冒充她的后代?”
小白举头一望,果见一条干瘦老蛇从一座半岩半沙处爬了出来,怒视着自己。小白正要辩白,忽然心头一动,急忙改口道:“我……不是她的后代,只是仰慕她的美貌,感叹红颜薄命,这才想来祭奠一下。”那干瘦老蛇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观你似有点象王蛇,但又只是形似而神不似,莫非是棉口蛇女王的同宗?”小白一呆,但马上明白他是在引导自己,忙顺着他话道:“正是。前辈目光如炬,真是佩服。”
众蛇见他们一问一答,都如坠五里雾中。那老蛇嗯了一声,道:“既是棉口蛇女王同宗,须当礼敬。老夫当年曾与贵祖有过一面之缘,获题金葵花瓣,今日故人之后来访,可想缅怀先祖遗物?”小白忙连连点头称是。那老蛇收身入洞,小白也急忙抽身进入,只留下睽睽众目。
进那洞许久,那老蛇见四面无人,才终于回过头来道:“你不要命了?居然敢来这里?”小白顿时眼泪涟涟,拜倒在地,道:“您就是大巫师么?谢谢您救我外婆性命。”那老蛇叹息道:“救则在我,成则在天。当日闻说她中土遇险,只道已万事成空,想不到今日却还有缘再见她孙女一面。”小白见他老泪纵横,也自感泣,问道:“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那老蛇叹息道:“当年之事,充满怨恨苦痛,你又何必定定要知晓?你我今日有缘得见,已是出于望外,何必再揭当年旧疤,断今日之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白无奈,只得慢慢收住了哭声。那老蛇将她扶起,看了又看,欢喜道:“好孩子,到底是阿葵的血脉,简直比阿葵当年还要标致。这要是再出现在沙漠里,得迷死多少儿郎哦。”
小白大羞,道:“您说笑了。我到这里来,可不是来听您说笑话的。”那老蛇叹道:“其实,你真是不该来。当年,我还有金葵花赐给你外婆,今天的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啦。你来又有何用?不如早去,免生事端。”小白轻轻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一下自己的身世,凭吊一下外婆。”那老蛇摇头道:“身世如何,又哪里比得上活命重要?当年为了保住阿葵性命,我已将一切行迹尽行毁灭。如今阿葵早已随风而逝,一切遗物都被销毁,又哪里找寻去?”
小白想象当年形势,本已止住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那老蛇道:“别哭了,你先休息休息,赶快走吧。你能回来看看我们,我很高兴,这就够了。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形貌奇异,容易为人联想,恐人多口杂,后果不堪设想。”小白点了点头。那老蛇道:“等过一个时辰,晨光微现,你便从后洞出发。出行右拐,便是去路,掩藏行迹,悄悄离开。告别就不用了,我自会料理。万莫左拐,那是去神鹰岭流放献祭之路。”
一个时辰后,那老蛇去前洞招呼,小白从后洞离开,一路果然畅通无阻。到了岔口之后,微风习习,中人欲醉,回望蝰蛇洞府,心头缅怀万千:“我这一身容貌,大半是当年外祖母所赐。不知当年的她站在这里,曾引多少儿郎神思冥想?后来引致灾祸,难道真是红颜祸水?”
正感慨间,忽然右边岔口处蛇头涌动,竟是有蛇埋伏在那里。小白大惊,急忙回头,却见后洞退路也已被堵死。正惊惶间,先前那头大蝰蛇已游了过来,冷冷道:“小阿葵,你好啊。”小白心知不妙,忙道:“我不是……”那蛇打断她的话,笑道:“你别担心,当年往事,都已过去,何必在意?你不用担心连累那老糊涂。没有他,我今日又怎么能娶到这么美貌的妻子?”
小白大惊:“你……”那蛇冷笑道:“我什么?要叫夫君!你们那一套,还瞒得过我?正所谓‘姑家女,伸手娶;舅舅要,隔河叫’。今日这外甥孙女自己送上门来,我这做舅爷的,岂可客气?”说罢冷笑连声,只一示意,群蛇便层层逼上。小白步步后退,但才几步,便已被逼到了那左边岔口。那蛇笑道:“退呀?退呀?”群蛇哈哈大笑。
小白眼见情势危急,把心一横,一头真的钻了进去,心头只是默念:“阿燕哥哥,你可要快点来救我!”那蛇面色一变,喝道:“快跟去!”群蛇齐齐畏惧,推推挤挤不敢上前。那大蛇大怒,发了声狠,群蛇顿时吓破了胆,蜂拥而入,那大蛇自己却只堵在外面。
小白见群蛇居然跟随自己而入,情急之下,急忙钻入一处山岩小洞下,头外尾后,死死守住。群蛇生怕有鹰飞来,纷纷也寻洞藏身,但洞少蛇多,慌乱中打了起来,一时间竟然顾不上小白。这时天色渐亮,已有三三两两的鹰隼前来,一见蛇群遍地,顿时喜出望外,呼朋唤友,大快朵颐。不多时,无隐蔽之蛇已被吃了一大群,剩下诸蛇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险险挨到了晚上,群蛇想要逃回,无奈大王守在外面,无法可想,只得回去捉拿小白。但小白也知这是生死存亡之刻,使出王蛇本色,群蛇谁也不愿自己先上前,便宜后来之蛇,一时也僵持无解。后来众蛇也发了狠:“就跟你耗上了!看你娇生惯养一个姑娘家,能跟我们比饿不成?”小白也知他们所想,正在惶急,忽然一只信天翁盘旋头上,却不是那只送自己来的白翎信天翁,乃是一只红翎信天翁,正轻轻喊道:“是不是朱睛小白在这里?是不是朱睛小白在这里?”
小白和众蛇都不知何意,一时都不敢回答。但过了一气,群蛇又渐渐猖狂起来,形势危急,小白实在无他法可想,只得赌上一赌,叫道:“是,是我!”
原来那红翎信天翁是黄白信天翁的三弟。白翎信天翁毕竟见多识广,临走时多了个心眼,托三弟远远关照这一带的朱睛小白。今日他忽然发觉鸟群骚动,急忙问知缘由,怀疑是小白引起,前来查看,便要带她出去。不料小白实已上当上得怕了,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只肯投以天鳞书信,请他赶快去找自己哥哥救命。
红翎信天翁无奈,只得赶紧飞去寻找。临行前,他发现秃鹰大王正率部前来享用美餐,慌忙苦苦请求,希望能对小白手下留情。不料其一听说是“阿燕的妹妹”,居然二话不说,一口答应。随后,红翎信天翁找到二哥,二哥又找到大哥,这才终于将跟麒麟杀红了眼的阿燕带了过来。
随后小白得阿燕亲身护送,一直到找到亲外公,彼此交代清楚,才终于有了久违的到家感觉,终于放下了心。待告别阿燕时,小白见他心有牵挂,振翅疾翔,回想自己一路奔波的惨状,也是心头感慨:“闻说孔雀一族,都是男子美貌,女子平庸。阿燕哥哥居然为了一个相貌平平的母孔雀而如此牵挂,真是难得。”
又想:“阿燕哥哥其实也挺帅的,只可惜小时候被雉鸡留下了阴影,潜意识里老觉得自己不如其他羽族好看。需得想个什么办法,给他点信心才好。”
正想到这里,偶一回头,忽见大红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便道:“大红哥哥,你怎么也来了?”大红尴尬道:“你……多灾多难的,我不放心。料理完功课,也就来看看你,希望别出什么事。”小白道:“不会有事的。以前是与亲人失散,如今终于找到了嫡亲外公,还有阿燕哥哥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四面拜托,怎么会有事呢?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大红笑道:“在哥哥的眼里,妹妹永远都是个宠不够的小孩子。我们快回去吧,爷爷还在等我们呢。”
天色昏暗,红云漫天,那老王蛇倚门而望,见他们两个沐着霞光归来,简直就是一副当年自己曾朝思暮想的宁静画卷。小白知他心有缅怀,也就向大红使个眼色,故意不打扰他思绪,自行回去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小白模模糊糊中,忽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正是外公。 小白奇道:“外公,您这么晚还没睡?”那老王蛇叹息道:“是啊,外公我总是放心不下你呀,总忍不住想来看看你,更想和你多说说话。”小白感动道:“外公,您太疼我了。”
那老王蛇缓缓坐下,问道:“你多大了?未曾许配人家吧?”小白料不到居然是如此一问,顿时红了脸:“没……还没有呢。”那老王蛇失笑道:“女孩子家,长大些总是要嫁人的。这又有什么好害臊的?”见小白不答,又道:“你看大红怎么样?”
小白惊奇得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道:“他……我……”老王蛇道:“大红是个好孩子,虽不是我和阿葵所生,却也是你半个表哥。这么多年来,他谦恭笃厚,遇事沉稳,勇敢又不失冷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归宿。你若能与他结为伉俪,那外公我实是再放心不过,平生最大之愿便得偿了。”
小白垂头道:“可是……可是大红哥哥本来就是我表哥,这样……这样不太好吧。再说我……我现在还小,现在不想考虑这些。”老王蛇道:“小什么?当年我和阿葵失散后,被逼着娶的,便是我的表妹。当时她就和你差不多大。”
小白低头不语。老王蛇道:“既然如此,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你们明日便可成亲。”小白急道:“不行,不行的呀!”老王蛇不悦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不可那那么任性。俗话说,婚姻之事,父母为大。你父母双亡,我便是你唯一嫡祖,当然是我做主。你是我亲外孙女,我还会害了你么?”小白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那老王蛇怒道:“不是什么?你不听话,那就是违抗父母之命,拿婚姻当儿戏!”
小白顿觉天旋地转,几乎就要昏倒。这时忽咣当一声,大红跳了进来,急道:“爷爷,别逼她了,别逼她了,她还小啊!”那老王蛇怒道:“闭嘴!你懂什么?小不小,是由你说了算么?爷爷我见多识广,难道我还没有分寸?”见大红似还想说什么,更是火大,喝道:“你学的什么,全都忘了?你难道不喜欢她?难道不想护她一生一世?除了这样,你怎么能护她一生一世?”
大红垂头道:“我……可是这样强迫她终生大事,实在不是爱护。”
那老王蛇怒道:“住口!大爱不辞小节,行雷霆手段,怀悯人心肠,当断则断,才是大爱之本。若任由怀春之思蒙蔽前程,那才真正是害了她一辈子!”大红被骂得完全不敢抬头。
那老王蛇怒视他许久,怒气稍平,转头望向泫然欲泣的小白,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是不是以为我不心痛?我怎么会不心痛?我和最爱之人的唯一血脉,我怎会不心痛?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我也没有办法呀。”
大红道:“怎么会没有办法?有什么事能是我们扛不过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老王蛇冷冷道:“你能杀死角蝰族大巫师么?你能横扫神山秃鹰么?你能修炼成羽蛇神么?”
大红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如何回话。老王蛇叹息道:“你知道我们王蛇一族,为何这么多代,都苦守着那个虚无缥缈的鲲羽鳞传说,从不迁移?多少年来,它只给我们带来了灾祸,从无一分半点正面用处。可我们为什么依然不离不弃,依然苦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
他顿了顿,续道:“当年我年少气盛,不知抑制情感,这许多年来,终于想通了许多。近些年来,我王蛇族人才凋零,除了你以外几乎乏善可陈……”大红急道:“可这是因为我们许多代困守此地,多内婚才致。只要我们禁绝三代内婚……”老王蛇怒喝道:“混账东西,你是不是连你爷爷奶奶都要骂?神山祭祀早已明言,这是羽蛇神的考验,我们岂能自作聪明,妄加揣度?”
大红低头不语。那老王蛇怒视他一会,方才续道:“对面的角蝰族,南边的响尾蛇族,还有北边的棉口蛇族,都人丁兴旺,英才辈出。这些,可都是对我们恨之入骨的族群哪。本以内乱闻名的响尾蛇各部,早已暗中结下盟约,不但不再彼此内耗,许多代来,还刻意一起在王蛇谷一带多多偷袭羽族,猎取鹰卵,有意嫁祸我等,想把我等推至鹰群死拼的地步,他们好从中渔利。棉口毒蛇女王,亦是志向高远的厉害人物。当年她还做公主时,亦曾追寻阿葵失踪的传说而远游海西,被一条老毒蛇非礼,却又被一条逃难巨蟒所救。她虽仍是懵懂少女,却心怀国族大义,想要趁伤获取那条巨蟒的内丹,被其察觉后,竟不惜舍身投入那老毒蛇怀抱,这是何等的牺牲情怀?这许多年来,那老毒蛇一直在闭关修炼,棉口女王的膨身大法据说也已出神入化,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聚众围攻王蛇谷。最最可怕的是,近百年来,蝰蛇族更出了个通灵的大巫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当年阿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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