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时间表

Nora是那年我在翻译学校的同学，也算朋友。那所学校在欧洲很有些名气，想做法语翻译的都会向往它。这个名气我进去之前就知道，等我真正成为那里的学生后，我反倒不明白它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了。最后，就我所知的，我归结为：历届总统的中文翻译都打那来，连同联合国机构那一批批优秀的同声传译的缘故。

据说是很难考的。我有朋友在Sorbonne 学了整整6年的法语才考上，而我从学法语到参加考试，中间只有6个月。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多么的了不起，而是因为这件事情有好几个契机，于我而言，美妙的契机。考试分初试与复试。初试只考法语：语法与写作。6个月的学习，语法对我而言不成问题。因为自学法语起，很快我就掌握了它与英语语法的相似与相异之处，加上适量的练习，语法这一块我是很扎实的。要命的是写作，学习时间短，字汇量有限，表达习惯上很生疏。但我牢牢记住了Sorbonne写作课老师的话：“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要对它有把握。” 所以，初试我居然过了。而我Sorbonne的同学，台湾辅仁大学法语本科毕业的女孩，却没有通过。初试的筛选很残酷，要淘汰90%以上的考生。复试考翻译，笔译。那年复试的文章正好是讲生物工程，看完文章，我就知道，这个学校我已经考上了，因为我的医学背景。发榜是在7月，那个夏天我回了中国。BB通知我录取消息，电话里他既兴奋又怀疑：“学校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好用“你呀你，憨人憨福！”了了此案。

Nora是在北京考的。那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中国只有一个名额。Nora是外地人，也没有达官显贵的亲戚。但她有她的办法。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名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为了使馆相关负责人的protégée，就这样她来到了法国，成为了我的同学。

Nora圆圆脸，童花头，看书时，常常撩一撩从耳根处滑落的头发，白白的颈项忽隐忽现。她的脸，女人看可能会觉得有点平，缺少起伏。扁扁的鼻子，小小的鼻尖，就像一只荸荠。男人呢，往往会被她的眼睛吸引。并不大，但有神，亮亮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抿着薄嘴笑的时候眼睛也在笑。她也爱笑，笑的时候，先稍稍颔首，嘴角往上轻轻一扬，睫毛开合几下，笑就在脸上荡漾开来。那个样子，我要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我称她“我的美人”。

Nora的法语本科是在家乡的大学上的，在北京读的研究生，很是扎实。和她比，我的法语就是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但我不管这些，上完课做完作业就万事大吉了。她却不是，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在乎每一次作业每一个小测验，0,01分都是她的命。为了学习，她拼尽全力。记得有次新闻写作课，就是要把同一主题一系列的新闻报道写成综述。这是最让我头疼的课，但我还是用我的老办法：老老实实地，只写自己会的。而她，因为底子厚，很在乎文字的技巧，以至于有一次，老师怀疑她作弊。她的那篇，老师认为只有母语写作者、而且是擅长写作的母语写作者才写得出来。Nora觉得委屈，坚持说是自己写的。后来她才告诉我：是写完后让楼道里的法国学生修改了的，那个学生恰好是文学系的。还说每次作业她都会让法国学生帮她修改，记分的作业改的尤其细致。

至于吗？至于！因为每个月她都要向在北京使馆的“庇护人”汇报本月的学习情况。“庇护人”根据这些情况决定是否继续给她奖学金。没有奖学金，她的学费生活费将无以为继。学校第一年是淘汰制，平均分达不到12分，单科低于10，就game over了。（20分制，可以补考一次，最多三门课。）记得年考时，她的语言学只考了7分，而我有16分，几乎是全年纪最好的成绩。这让我俩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拿着我的卷子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说：“就这样就行了？！” 的确，我的“老老实实”让我在翻译学校的学习考试中畅通无阻。

她不光想三年后拿到文凭，她还想留下来。当时她有男朋友，法国人F。是在北京时认识的。我也是见过的。有一次，F来巴黎参加游行。游行结束后，Nora带着他来我家。F高高瘦瘦的，脸上疙疙瘩瘩的，并不好看。我俩在客厅沙发上聊天，F在阳台上抽烟，把烟圈一个个地吐向远处的山谷。Nora说F从外省来，晚上就住她那里。“怎么可能？你宿舍的小床吗？” 她说是的。我朝阳台上吐着烟圈的F看了一眼，那么长的一个人，折叠起来都放不进那张小床啊！“他应该去住旅馆。” “你知道，他没什么钱。”Nora悠悠地说。“你会跟他结婚吗？” “他是无政府主义者，还是个不婚主义者。” 我知道，我的美人和他长不了，因为我的美人是有时间表的。每天早上，对着镜中的花容月貌，她说：“30岁之前你一定要嫁出去。”

而30岁轰轰隆隆地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