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橘园

橘园（L’Orangerie），其实并不只是莫奈的，也是塞尚、毕加索、雷诺阿，卢梭、马蒂斯，Soutine，Derain。。。他们的。但橘园却是为莫奈而建。人们去橘园，是去看莫奈的睡莲。久而久之，橘园就等同于莫奈，橘园就是莫奈了。

印象派的诞生源于莫奈的一幅画作：“印象•日出”（Impression, soleil levant）是画家32岁时（1872年）在Le Havre画的一幅小画。Le Havre是诺曼底的一座海滨城市，也是塞纳河的入海口。巴黎出生的莫奈在那儿度过了童年与青少年。

不遵从学院派画法的作品到沙龙参展当然会被拒之门外。对这些画不屑一顾的人，斜睨着，鼻子呼出冷气：“乱糟糟的一团，还“印象”！“于是乎，“印象”“印象”成为了这些“拙劣作品”的标签。画家们，还有左拉，他们干脆集合在“印象”这个贬义词下，开启了一场绘画史上从观念到技法的运动——l’impressionnisme印象派！

有的画家被归入印象派，例如：塞尚，德加，马奈，高更，他们只是因为拥抱印象派的艺术理念，而并不用印象派的技法画画。真真从理论到实践的印象派，似乎也只有莫奈，Sisley，Renoir，Pissarro, Caillebotte 还有就是离开巴黎之后的梵高，因为他们实践的正是“捕捉光，并把它们固定在画布上”。

光，没有光就没有世界。当然也不会有绘画艺术。现代绘画之前的作品，它们的光都是画家自己安排的。画家跟上帝一样，“要有光。”于是光从画布左上角来，光从画布正上方来。。。光从画家想要它来的方向来。画家是自己画作的上帝。直到19世纪20年代，枫丹白露的巴比松小村。画家们把画架支在了大自然里，他们开始画真实的风景，画他们眼中所见的风景，画他们感官感受到的世界。而他们之前的风景画都是画家在画室里画的。画脑中的风景，画记忆中的，想象中的，理想中的风景。在画作里看惯了理想风景的人们，当看到巴比松画家们的画，他们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些不道德的家伙竟然用如此丑陋的所谓风景来玷污我们的眼睛与心灵！！！　Scandaleux ！”是啊，人们在理想中的美，那种神性的美中浸透的太久太久了，以至于他们无法接受真实。这样的情形，在人类艺术长河里大概频频出现，且有间隔越来越短的趋势。当然也未必。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莫奈不光是把画架支在了大自然里，他还野心勃勃地要把光画下来。他长时间地呆在室外，他观察到太阳留给画家的时间很短，只有30分钟。30分钟一过，光、影、气，一切的一切都变换了形态（métamorphose ）。而太阳留给他的peupliers 的时间更短，只有7分钟。7分钟一到，必须换另一张画布，因为“那已经不是同一棵树了！” 追光到了如此的极端让所有的人都害怕，绘画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在如此的光敏度下，我们看到了一些列的“La cathédrale de Rouen”（鲁昂大教堂）（1892-1894）。那是莫奈要抓住照到大教堂上的光，每一个季节，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微妙变化。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这是无穷远。

就这样他开始画睡莲，画他的花园。那是1899年。从那一年直到最后，画睡莲，画睡莲，画睡莲。。。

他曾经说：“我陷进去了，无法自拔。画下那些水，那水面的反光已经成了强迫症。我多么希望再年轻一点，有足够的精力把心中所有的感触都画下来。。。”

橘园里那一面面的睡莲就是画家在向我们细细地缓缓地描绘他的感触他的思维他内心里那个庞大的没有尽头的世界。

有画家朋友说他面对这些画时的精神状态（大意）：那已经不是用眼睛在看了，而是灵魂在上升，在莫奈的精神世界里游走。外面的世界不复存在。在那短短的片刻，几个小时已过去了。

我是一个愚钝的人，达不到画家朋友那样的境界。我只看到了美，看到了莫奈挥洒画笔的喜悦，看到了画家在这无上喜悦中的自由与自在。

光，光，一切都是因为光。一切因为光而存在，一切也因为光而消失。塞尚最早在莫奈作品里看到了这一点。他看到了因为光，画家笔下的形状在解体，他看到了一条危险的路。而他，要留住形状，要表达形状的力量。在这条路上我们看到了塞尚的风景，看到了躲在色彩后面那些几何。毕加索最先看到了塞尚的几何，因为塞尚，才有了毕加索的立体派。所以，后来毕加索会说 : “Cézanne est notre père à tous.” （塞尚是我们的父亲。）

(La maison du pendu 1873, Paul Cézanne)

(Usine de Horta de Ebro, 1909 Pablo Picasso)

光解体了形态。Kandinsky看到莫奈的“Les meules, fin de l’été à Giverny”（1891），直觉告诉他：光让画的主体不再清晰，形态在消散。于是抽象派开始孕育。

(Les meules, fin de l'été à Giverny, 1891 Claude Monet)

Les nymphéas bleus（蓝色睡莲）是深蓝色的，黑色的，色彩近乎单一。老年的莫奈，眼疾越来越严重，最后几乎失明，单色于他可能只是无奈之举。但这一举也预示了抽象绘画的尽头：单色表达（le monochrome)。

(Nymphéas bleus, 1900 Claude Monet)

莫奈开创了印象派并且把它引向巅峰。睡莲之后再无印象。

但新的时代已经来临。绘画艺术之花，因为莫奈，在新的枝头再次盛开。

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