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喜欢上学，包括幼儿园。凡是有学习的机会我都很喜欢。幼儿园是免费的，偶尔有吃的。我还记得在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写，‘毛主席万岁’。那个席字我觉得有点难写。

有一天早上，妈妈告诉我说，“如果小学老师去幼儿园招生，你不要去。你个子矮，念完小学回家种地的时候，你个小力气小，会太吃力了。晚一点上学好。” 我懂事地点点头，就欢天喜地地奔向我的乐园。那天果不其然，有小学老师来幼儿园接适龄儿童入学。那是一个长得瘦瘦高高一脸和善的年轻人。他告诉我们他叫张永春，是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凡是达到八（虚）岁的孩子都在那边排队。每人发一个小书包，大家升级去小学啦。我在旁边一边玩，一边偷偷看这边情况，心里很羡慕那些可以背着书包上小学的人。这个时候张老师走过来问我多大。我如实说了。他说你够岁数了，要上学吗？我实话告诉他，我想，但是妈妈不让。他说，“没关系。你来吧。放学了我替你和你妈说”。我立刻高高兴兴地到队伍里了。

放学回家我告诉妈妈今天我上一年级了。妈妈很生气。我们那的风俗是上学第一天必须吃饺子，才会学习好，考试100分。妈妈赶紧给我包饺子，又告诉我明天接着去幼儿园。我告诉她，张老师一会来和她聊这个事。然后我就去地里给我家的猪和兔子找野菜去了。那是我每天必做的家务之一。

等我回家的时候张老师已经走了。我问我妈我明天去哪上学。我妈说她实在没有时间和张老师长聊，就答应我明天暂时还是去一年级。去一天再说。第二天放学张老师又到我家。又给我争取了上一天学的机会。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我妈妈受不了了，家里一堆家务她要做，哪有时间和张老师闲扯。于是俩人认真谈条件。学就让我跟着张老师上了。但是听说张老师很严格，爱体罚学生。妈妈要张老师保证，不能体罚我。张老师答应了。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张老师为啥那么不辞辛苦地劝说我妈，非要我跟着他读书。

后来从大姐那了解到张老师一些情况。张老师读完高中考大学，考了俩年都没有考上。张老师身体不好，干体力活有点吃力。于是想办法到小学当了老师。张老师主要教语文。他教得特别认真，让我们把不会读的字的音标都写在课本上，全班朗读，或者分角色朗读。拜张老师的严格教诲，我这个小村庄出来的孩子上大学的时候说普通话别人听不出我的口音。

尽管那个时候走路会有人把我拦下，夸我漂亮。考试也总是考班级第一。我从不认为自己聪明或者漂亮，可能是我一直在忙着观察别人，没有闲暇去给自己贴标签。但是我总能感觉到张老师对我的喜欢，尽管他的喜欢有时候很让人难为情。比如，他有一次课后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以为啥事。结果他拉起胡琴让我随着音乐唱歌。老天，我不会啊。我脸颊红红地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好在他很快就免了我的刑罚，让我走了。

我是生病也不能阻止我上学的。而且有一阵我很讨厌吃药。妈妈给我的药，我偷偷就给扔掉了，然后假装吃了。终于有一天张老师发现了我在发高烧，命令我回家。妈妈没有办法只好领我去打针。对幼时的我来说，那是比吃药更恐怖的。到了诊所，村里的赤脚医生发现我的布腰带上已经打了无数个死结。最后的那针还是打到屁股上了。那是我上小学唯一的一次旷课。也多亏了那一针，否则我的听力怕要受损更严重以至于致残了。

我表面上是一个乖巧安静不说话实际上是个野小子。每天放学采满一篮子野菜后，我就开始爬高走低在我的世界里享受，抓虫子折磨虫子都是小意思。假期学校校门锁了，爬。家里院门锁了，爬。我在墙头上走得如履平地。那个时候中午在学校午睡。同桌俩人一人睡桌子，一人把俩凳子拼起来睡上面。班干部轮流值日。老师偶尔来视察。那个时候学习好的学生不仅老师宠同学也宠。所以我不值班的时候会调皮虫出来不睡觉却在那折腾别人。值班的同学一般就放任我，老师来的时候赶紧装乖。但是有一次我发现得晚了。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张老师走到我跟前看着我。我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不动。张老师盯了我一会，临走拧了我一下，忘记胳膊还是腿了。有点痛，我也没敢动。我怀疑他实在忍不住他的生气了。那是我上小学唯一的体罚。我班除了我以外，别的每一个同学都被张老师拿教棍打过。张老师算是遵守了对我妈妈的诺言吧。

尽管一个村，在学校外面并没有见过张老师（可能因为我住村西头张老师住村东头），除了一次在村里的医务室。在那，张老师热情地叫我的名字，不是大名却是小名。我在老师面前总是羞涩，仓皇打着最简单的招呼。

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张老师彻底病倒了。我们班派了几个学生去医院看望张老师，包括我。我们希望张老师早日好起来，等我们考完升学的考试，大家一起放松一下。张老师的脸好白好瘦，他只是微笑地点点头，让我们好好考。我没有忍住泪。

等我们考完试，张老师已经去世了。脑膜炎病菌导致的脑炎。

张师母一直未嫁，独自把女儿抚养成人。母亲随女儿在城里住。张老师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宽慰吧。我这个张老师当初相中的学生，算是村里第一个读名牌大学，第一个博士。尽管没啥出息，希望张老师也能有所宽慰，不要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