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灵应观的路上，天禧又是疯话连篇。

｀拜托！请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如果再得罪了席应真道长，那我就真要师从无门了！＇

｀咱从师学艺也得挑人！那老和尚我一看就知道没多大出息，你跟着他学不出啥好玩艺，会耽误你的！＇

......

姚震卿越听越不像话，心想：儿大不由爷娘，随他去吧!

这么想着，他一跺脚转身回家了。

天禧怔了怔，说：｀这下好了，连父亲也不再管我了！如果道长再不收留，叫我何去何从呢？＇

肖光耀争辩说：｀那也要看人！如果那花老道气量狭隘，徒有虚名，咱就干脆到处溜达溜达。凭我的能耐，保你名声大噪……＇

｀住嘴！如果这次再被你搅扰了，我就投河不活了，让你与我一起同归于尽！＇

｀得得得！我闭嘴。一般的小问题我决不掺和，但原则问题我必须得插话！＇

｀什么叫原则问题？＇

｀就是重大问题！＇

｀那你必须先小声讲给我听，我认可之后你方能大声说话，但也不许口出狂言，务必恭敬有礼！＇

席应真道长身着五色道袍，头戴逍遥方巾，脚登十方云履，手持马尾拂尘，俨然一派道骨仙风的超凡脱俗。他看了宗传的荐函之后，举目望向天禧，眼里充满慈祥和淡定，说：“道衍？嗯，这个法名不错！正合我教宗义，无量天尊！”
 
“花老道你说错了，不是倒爷，是导演！”

“道长请恕弟子口无遮拦之罪！弟子由于不久前患了一场大病，至今语无伦次，还望道长见谅！” 道衍急忙掩饰道。

“哈哈哈！不妨！不妨！道衍啊，你年纪虽小，可相貌不凡，谈吐间虽说有些怪异，但那是心魔在你体内作祟。想你质地纯朴，天资聪颖，只要能刻苦研习道家典籍和《易经》，必能外通阴阳术数，内克心魔杂念，将来前途无量啊！哈哈哈！宗传大师，你为贫道推荐了一个好徒儿。无量天尊！”

“花老道，你能保证把你平生所学都教给咱吗？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搞江湖骗子那一套蒙人把戏那可不行！”

“那是自然！不过，乖徒儿，修习经典可要专心致志，那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必须持之以恒！还有，你那体内心魔听着：从今以后，只许你助他成功，不许再调皮捣乱！否则，贫道将用天罡正法永世镇压你，让你万劫不复！”

说着，席应真双眼迸发出犀利的精光，令道衍不禁打了个寒颤。

“甭吓唬人！花老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席应真把拂尘一摆，目光收敛后双眼微合，喃喃道：“你乃后世精灵，误入道衍体内。你虽说没有恶意，但你生性顽劣，不识大体，也须随贫道清修数载，方能去粗取精，担负大任。到那时，你俩阴阳相济，辅佐明主，将能开创出一番流芳青史的丰功伟绩！不然，贫道怎能容你挨到此时此刻？”

“那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归后世吗？”

“无量天尊！恕贫道无可奉告！但凡事水到而渠成，顺其自然吧！你若能助他功成名就，日后可以与他共享荣华，胜过你在那世蝇营狗苟、一生潦倒！”

“但我憋在这儿太难受！就算将来神马功成名就、荣华富贵，那也是这小子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虚幻！｀我＇为何物？不过是借个躯壳苟安一隅罢了！你在那世的躯壳里叫肖光耀，在今世的躯壳里叫道衍，换了一个称谓……”

“花老道，你怎么知道我叫肖光耀？”

“贫道既然知你在此，知道你姓甚名谁又有何难？”

“神啦你！看来你有两下子。那好，我就回回炉，向你好好学习学习，也弥补一下小时候被文革耽误的文化不足！”

“不过，肖施主，请恕贫道无礼，为将你和道衍区分开，贫道也为你起个法号，就叫｀心魔＇吧……”

“凭什么？这法号太难听！就像骂我｀臭流氓＇、｀王八蛋＇似的，一听就不是好人……”

“法不传六耳，当然，此次乃特殊情况，是法不传八耳，这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贫道知，不可能再有谁知道你叫心魔，因此你不必有顾虑。切记，将来离开此地后，一旦再有第三者知道你叫心魔，即是你的死期！”

“这么恐怖？…… 那我自己听着也不舒服……”

“叫你心魔，就是你修身养性的第一步，是为了让你时时牢记克除心中魔念，即使一时不能克除，也要牢牢控制它，这样才能进一步修习大道，得成正果！”

“那啥是大道和正果呢？”

“道非道，天知道。天机不可多泄，只能靠你自己去感应。无量天尊！”

“对了，你刚才管他叫什么？倒爷？”

“那是宗传大师起的法号！”

“嘿！那秃驴跟我玩文字游戏！我叫他为我们取法号导演，他当时挺痛快就答应了，闹半天阳奉阴违啊！也怨我一时大意，被他的南方话蒙了，没好好查一下他开的介绍信。幸亏你花老道南腔里还有北调，倒爷，哪两个字？”

“大道的道，敷衍的衍。”

“花老道，你的普通话也成问题！把道衍说成倒爷...... 谁？就那帮朱棣成为永乐大帝的秃……”

“无量天尊！贫道适才说过，法不传六耳，心魔你好自为之！别以为贫道的天罡正法是吃素的！”

从这天起，道衍这个称谓代替了姚天禧，心魔这个称谓也成了道衍体内那个不速之客肖光耀的代名词。他俩开始跟着席应真研习阴阳术数、道教经典以及兵机战略，闲时也学习博弈，作画、吟诗等道家理论之外的杂学。

这期间，道衍和心魔在体内不断冲突、磨和、对接、适应以至于渐渐融会贯通，最后融为一体，或称心有灵犀。为使他俩之间的对话不会被席道长和旁人听去，他俩练就了密音通话的本领，也就是息息相通，不发声响。

道衍从心魔那里获悉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渐渐见怪不怪，理所当然；心魔则通过道衍的帮助学习到一系列博大精深的儒、道知识以及天文、地理、诗画、兵机，尤其是道衍的吟诗作赋才能渐渐影响着心魔，使他稍稍收敛了粗俗的言谈举止，偶尔也能附庸风雅一把，成为雅俗共赏的半吊子。但心魔毕竟是“半路出家”，没有道衍那种孜孜不倦、如饥似渴的求学精神，许多时候他只是躲在道衍体内睡大觉或是想他自己的心事，反正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理会他在干什么。

这天，席道长突然问道衍：“徒儿，你来此几年了？”

“回禀师父，小徒来此近四年了。”

“是啊！”老道说着，眼里突然闪现出晶莹，“好徒儿，你我师徒缘分将尽，你该回妙智庵去了。”

道衍惊愕道：“师父，道衍是否有冲撞您老人家之处？还望您直言相告，我一定努力改正，千万别赶我出门才是！”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是你我尘缘尽了。贫道已将毕生所学倾心相授，再教不了你什么了！但你是人中的龙凤，岂能靠贫道这点微末学问成大事？你必须再去进一步研习佛法，方能如虎添翼，至善至美。切记，学无止境，即使你将来掌握了佛门精髓，也不可踌躇满志，还须游历四方，开阔视野，博采百家，方能独树一帜，为你今后辅助帝业、成就千古不朽之誉施展才能。”

“请问师父，当今天下大乱，群豪并起，您看我应辅佐哪家为妥？”

“还是那句话，水到渠成，人算不如天定，随遇而安，不可强求！依贫道猜测，你体内的心魔应该有些分寸，但法不可传六耳，你心知肚明就是，切切不可泄露天机，也不可逆天而行！否则会天怒神怨，到那时，贫道也无法可施矣！无量天尊！”

“花老道，不，老道师傅，你的意思是，我能向他透露点信息？”

“无量天尊！你们现今共为一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和他生死与共，荣辱相随，再不可彼此分割。但有些事欲速则不达，讲得太透彻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你只须循循善诱、见机而行即可，不必和盘托出。而对外人，却决不可泄露一字，切切牢记！”

席道长顿了顿，又说：“道衍啊，为师问你，自古将相王侯，善始善终者何人？”

“汉初的张良，三国时期的孔明。”

“不得善终者何人？”

“春秋的伍子胥，汉初的韩信。”

“善终者为何善终？”

“张良功成身退，诸葛孔明鞠躬尽瘁。”

“亦对亦不对。张良功成身退，妙哉智极！但诸葛孔明能善始善终，实属侥幸，不是因为他鞠躬尽瘁，而是当时蜀国强敌在前，四面楚歌。如果不是这样，凭他孔明再如何鞠躬尽瘁，单论他的犯颜直谏，势必兔死狗烹多次矣！提到汉初，你还遗漏了一位重臣，他就是汉初的萧何，他也算是一位善始善终者吧，何也？善于仰人鼻息！故，若想善终，又不欲早退，就必须学会曲意逢迎！就像当时的陈平，那才是前无古人、后绝来者的高人！想那伍子胥，自以为忠心赤胆，于是便知无不言，放胆强谏，但这在帝王看来那就是桀骜不驯、居功自恃。韩信不但被视作居功自傲，而且被疑为居心叵测，企图谋逆，那自然是身首异处不能善终也！你俩须切切记住为师这临别赠言！”

“明白了花……师傅，我们一定功成身不退，装孙子就是了！”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还有，你此去妙智庵，剃度之后获得度牒即可，不宜在妙智庵多逗留。今天下方乱，我料此相城将来定是兵家必争之地，灵应观和妙智庵都难免战祸，你恩师传宗和尚已然仙游，为师为你写一封荐函，你可持它去杭州径山访我故友愚庵大师，或者就近去北禅寺拜访名僧虚白大师。总之，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广结善缘，云游四方，为自己扬名树誉，铺垫前程。”

“您别再絮絮叨叨了！不就是抖擞精神好好秀一把自己嘛！”

席应真眼含热泪目送着爱徒渐渐远去，五十二岁的他在这短短的四年里耗尽心力培养出一个旷世奇才，感觉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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