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过的碧空下,花园里的一树树紫藤,犹如碧色烟波里升起的曼妙云霞 。
风刮过,卷起一树的云霞,摇曳出一串串翩飞的紫色流苏。
静溢的午后,我们围坐在达尼先生家的紫藤架下,日光透过紫藤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
驳的树影,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我皱着眉头,抿下一小口咖啡,随着一股浓香缓缓滑入口中,舌尖上微微有些个苦
意,片刻后却又慢慢生出了几丝甘甜,这甘甜直沁人心肺。
天高地阔,云淡风轻,恍如这人世间一贯就是这般安宁静好,从未有过任何的纷争。
我们三人专心品着这颜色仿如隔了夜的浓茶一般味道似苦又甜的咖啡,默然无语。
“婉,我终究要为你讲一讲兆麟的故事的”达尼先生喝尽杯中最后一点咖啡,将杯
子“嗒“地搁在几上, 突然说道。
这”嗒“地一声虽不甚大,但还是让沉思着的我着实吃了一惊,脑子一时转弯不过,只顾
抬了眼睛瞧着达尼先生发愣。
“亲爱的,我们觉得你和顾中间有些误会。”伊利莎有些尴尬地说道,她看我的
目光始终如慈母般的透着宠溺的味道。
“误会?”我有些茫然地问,我不解,我和顾兆麟井水不泛河水的,我们能有什么误会?
“是的,亲爱的,恐怕这误会还不小呢。”伊利莎缓缓地点头答道。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姑父姑母匆忙将我从尼庵接回徐府,还有莹表姐出阁不到一年便郁郁
而终,都和这顾兆麟有脱不了的干系。
这顾兆麟三个字虽在我耳中来来去去走了无数个回合,可我看他仍如雾里看花,模糊得
很。
不知表姐和他之间有着怎样的一段恩怨情仇?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脑中忽然闪出这样一句话来,也不知是从那个话本子里看
来,如今用在这样的情景下,也是最贴切不过的。
没想到西洋人的牧师除了传道,也是能解惑的,想到此我赶忙坐直身子,努力摆出一副洗
耳恭听的样子来,好叫达尼先生能仔仔细细地把顾兆麟的事叙给我听。
上次来做客,我已从伊利莎口中得知,这顾兆麟的阿爹顾元佑和他们很有些交情,好像是
无意中曾救过他们夫妻的性命。
达尼先生和太太膝下空虚,顾元佑意外身亡后,他们给了顾兆麟许多关照,说他们把他当
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也一点不为过。
达尼先生先正了正已坐得笔直的身子,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板下面孔端出一副凛然的
庄重模样来。
他这个庄重的模样,因我平日不曾见过,所以一下被他唬得心肝俱是一颤。
我一时作声不得,只管愣在那儿等他开口。
达尼先生似是沉在过去记忆里,好半天他才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知道的顾是一个受新
思想影响颇深的好青年,如同时下许多时髦青年一样,他也很想有一份自己的爱情,因此
他很反对父母早年为他订下的亲事。他曾同我说过他并不是讨厌这个未婚妻,甚至他还有
些同情她,只是他觉得她是一个旧式的女子,不可能和自己有灵魂上的默契罢了。
他的母亲自他父亲去世后,也并不再赞同这门亲事,她认定是那女子害得她夫君丢了
性命的,可顾并不认同他母亲,他认为不能把他父亲的死都怪到那女子身上,因为当时她
也是个受害者,且尚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但顾改变不了他母亲,也无法解去他母亲心中的
怨恨,他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在母亲面前提到这个女子,渐渐地他也忘掉了这个儿时的青梅
竹马的玩伴。
要不是后来,顾意外受伤,命运又叫他与这个女子相遇,并爱上她,顾现在可能已和其他
女子相爱成婚,也不会惹出现在这么多的曲折,唉,造化弄人!“
达尼先生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停了下来。
”难道这不怪他自己吗?他既爱上了我表姐,为何又在大婚当天逃走?“ 我不服气地问
道。
“误会就在这,当初你离京....."
" 蒙歇黑.( mon cher........"达尼先生的话,突然被伊利莎急急地用法语打断,伊利莎的
语速极快,除了开头的”亲爱的”这两个词,其他的我一个也未听清楚听明白。
达尼先生猛地一愣,似是想起什么,和伊利莎双双朝我抱歉地一笑。我觉得有些奇怪,这
还是他们第一次当了我的面用法语,且还着意不让我听懂。
顿了好一会儿达尼先生才又开口:“当初你表姐匆忙离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他,这才
惹出了这后面的许多事情“
“可,据我所知,表姐是留了书的。”我忍不住打断达尼先生道。
“没错,你表姐是有信留下的,可阴差阳错,那封信并没能落到顾的手中,让顾以为她不
辞而别,发了疯地四处找她。”达尼先生并未因被我打断话语而不快,反而显得更耐心了
些,这也许就是西洋人提倡的绅士风度使然吧。
“那未,那顾兆麟为什么既与表姐拜了堂,又逃跑了呢?即便他是与别个女子拜的堂,也
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个问题在我心中梗了多年,一直让我胸中不能畅快,所以近日
无论如何都要问他个明白。
现如今在国内,许多旧式女子被夫家迎了回去,连夫君的面都还没见着,年青青的就守了
空房,而男人们却可以在外边肆意地与别个女子谈情说爱,全然不顾家里那些被他们不负
责任地娶回家的的无辜女子,想到此,我便很有些不平。
以前,我以为那顾兆麟也不过是这些无情而又冷酷的男子们中的一个,可自从他顶了别人
的名,做了我几天先生后,我的内心对他的看法很有些变化,我在心中给他找着各式各样
的借口,也许在我内心我更愿意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这正是我们要说与你知的,顾是叫他祖父骗回老家成亲的,为了骗顾回去,他祖父很用
了些手段,可他万没想到,有人要钻他的空子,大婚前一日,他将顾锁在书房里,有人却
在食盒里放了一封信,顾一看那正是你表姐的手笔,你表姐的这封信写得十分地悲凉婉
转,顾看得滴下许多泪来,信最后你表姐还约他去最后一面,还说顾如果不能赴约,此生
都会与他不复再见。看了信后,顾心如刀割,决计无论如何要逃出去。”
“居然还有这样的曲折? 不可能啊,要和他成亲的就是我表姐,难道是有人冒了我表姐
的名?”我很诧异,原来表姐和顾兆麟间还有着这样一段故事在里面,看来是大家错怪了
顾兆麟。
“不错正是有人仿了你表姐的笔迹,诓了顾,害了顾也害了你表姐。”达尼先生正色说
道。
“谁会这样恶毒想出这么个狠毒的招数来?我表姐在日为人十分地温婉随和,到现在徐府
的下人都还对她念念不忘,她不应该会与人结怨,让人这样害她的。”我很有些讶然。
“你说得是,顾也是这么想得,本来顾是可以从你阿哥良文那得些个线索的,可惜你阿哥
似是要保护什么人,死活把所有责任都扛了下来,只说你表姐留下叫他交给顾的信,是他
不小心交错了人,至于是哪一个,他却全不记得了呢。顾虽知道他有些扯谎,但也没法逼
他说出来。后来顾和你阿哥竟相继染病。”
“你说我阿哥是染了时疫才不治而亡的?”我突然想起姚思雨的那番话,本能地出口想问
道。
“是啊,你不知道?”达尼先生一脸诧异。
“不是,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这件事姑母早就告诉了我。”我忙掩饰道,看来是姚思雨多
想了,竟以为姑父和石孝武合谋害了我阿哥,这也许是关心则乱,又或许她不能接受我那
鲜活的阿哥竟扔下她不顾,独自赴了黄泉。
“大婚当晚,顾在他母亲帮助下,趁着混乱还真成功逃出了顾府,可是后来他却为这一
时的成功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达尼先生又沉重地叹息了几声。
确实,所有的不可逆转都是从他大婚出逃那晚开始吧。
达尼笼笼统统地说了这一大通,我却一字未漏地听了个全,我终于放下悬了许久的一颗
心。
原来,这顾兆麟并不是无良之辈,他只是不小心落入了别人圈套,才害得表姐最终和他阴
阳相隔难做眷属的,倘或表姐泉下有知,听了达尼先生这番话,应不会再怨恨这顾兆麟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