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The Marvelous Mrs. Maisel)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纽约。米琪和乔伊是一对结婚四年的夫妻。他们住在纽约上西区美轮美奂的公寓中,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乔伊负责挣钱养家,米琪负责美貌如花,生活美满幸福。
乔伊想当脱口秀演员,晚上常去酒吧客串表演,可惜才华不够,演艺事业一直不温不火。一天晚上,在一次特别失败的演出后,乔伊崩溃了。他向米琪坦白自己有外遇,当即收拾行李离开了家。米琪突然被丈夫抛弃。
震惊和气愤之中,米琪借着酒劲走上乔伊刚刚表演过的舞台,口若悬河地吐糟生活的烦恼,逗得观众哈哈大笑。酒吧女招待苏西一眼看出米琪才是麦瑟尔家有喜剧天赋的那一个。在她的撺掇下,米琪开始了自己的脱口秀事业。
亚马逊电影工作室出品的《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是一部口碑爆棚的电视连续剧。自三年前问世以来,该剧每年都获得金球奖和艾美奖最佳喜剧剧集的提名,得到了最佳喜剧剧集、最佳女演员、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等一大堆奖项。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受到热捧是有原因的。这部电视剧看点很多,下面仅列举三个。
这部电视剧归类为喜剧,主人公又是喜剧演员,自然幽默感十足。米琪在台上讲的笑话妙语连珠,台下对话中笑点也很多。比如谈起摇篮中的女儿的大额头,米琪说,
乔伊离开米琪后,米琪和麻省理工学霸的哥哥诺亚坐在窗台上聊天,诺亚说,
“以后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肌肉不那么坚硬的,这样我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捍卫你的荣誉。”
剧情中的喜剧因素也很多,比如米琪的父亲亚伯的戏。亚伯是哥伦比亚数学系的教授。他在课堂上讲线性代数,在贝尔实验室踌躇满志地做着自以为高度保密的工作,去巴黎劝负气出走的太太回家,都是喜感十足的精彩小故事。
米琪和妈妈罗丝都是美女,而且打扮得时髦精致,光鲜亮丽。她们的穿着有五、六十年代的时代特色,但今天看起来仍然好看。米琪的典型装束是色彩鲜艳、各种款式的连衣裙配长大衣,脚踩高跟鞋,头戴一顶小帽。
一次出门巡演前,苏西和姐姐通电话。姐姐问,“你的喜剧演员朋友有车吗?”苏西说,“没有。但是她有,呃,大概四万顶帽子。”
最突出的主题当然是女权。从家庭主妇变成喜剧演员,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女性争取权利的心路历程,米琪这个开路先锋都要经历。
当然米琪的条件实在太好,不仅才华出众,而且家境优渥,虽遭遇丈夫出走,却还是神采飞扬,光鲜亮丽,像一个三头六臂的女强人,却又有小鸟依人的美丽。让她充当女权主义的代言人,容易给人“何不食肉糜”之感,但借着她的故事和言行,还是对女权主义进行了很多表述。比如下面是她在台上讲的一段话:
“为什么女人必须假装成自己不是的人?为什么我们明明不笨,却必须假装自己笨?为什么我们并不无助,却要假装自己无助?为什么我们不用为什么事情道歉时,却假装很抱歉的样子?为什么我们饿的时候要假装不饿?”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是一颗包着巧克力的维生素丸。在好看和可爱的甜美外表下,也有一些营养和真相。
但这部电视剧最与众不同的,也是我今天最想说的一点,是米琪和苏西的关系。
米琪和苏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米琪是家境富裕的窈窕淑女,苏西是身居陋室、身着颜色单调的衣帽、偶尔让人分不清性别的酒吧招待。但苏西成了米琪的经纪人,她们成了彼此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
经纪人都做些什么呢?当然是寻找演出机会,谈合同,拉广告,推动客户的事业向前发展。但苏西为米琪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米琪第一次在酒吧表演,因举止不端和无证表演被抓进监狱,是苏西将她保释出来。不知人间疾苦的米琪以为出狱就万事大吉。是苏西帮她找律师,上法庭,才没让她的烂摊子继续发酵。
米琪小荷露出尖尖角后,和大牌喜剧明星发生冲突,受到打压。是苏西在一次演出中冲进大牌的更衣室,把她臭骂一顿。苏西愿意为米琪挺身而出,如果有人刁难米琪,她会摆出一副“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跨过”的架势。
米琪和家人外出避暑。为了不浪费夏天的演出机会,苏西冒充避暑山庄的水管工,为米琪寻找当地的演出机会。结果米琪在一家酒店表演时被父亲亚伯撞见,暴露了她在外面演喜剧这个一直向家人保守的秘密,但这里的重点是,苏西对米琪的喜剧事业似乎比米琪更重视。
米琪第一次表演失败,是苏西逼她回到舞台。米琪得到为著名歌星暖场的机会,却一开张就打了哑炮。又是苏西把她轰出顾影自怜的状态。第三季结束时,米琪又一次经历巨大挫折。米琪在下一季中怎样走出困境,观众翘首以待。可以肯定的是,苏西在她的凤凰涅槃、绝处逢生中又起到关键作用。
苏西相信米琪,知道她有潜力,甚至在米琪知道自己有潜力之前;她从未停止相信米琪,即使在米琪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她指出米琪的错误,但她更知道呵护米琪的信心。米琪一败涂地时,可以靠在她的肩上哭着说,“你是我的经纪人,你应该说出我最想听的话。”
为什么苏西会是一个好经纪人,剧中交代不多。但我们知道她本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行我素的女汉子,常年在社会底层的生活让她形成能屈能伸、强悍坚韧的性格。她在酒吧看惯了高明和不那么高明的喜剧表演,有老道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她慢慢和米琪之间形成了爱和信任。
每个故事都是关于人与人的关系,比如爱情、父子情、手足情。《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也探索多种关系,但其中让人印象最深也最独特的,是米琪和苏西的关系。
苏西是米琪的经纪人和守护天使,米琪也是苏西最贴心的朋友。当米琪的事业蒸蒸日上时,苏西也成了一个更有人生经历、视野更开阔的人。当我们把电视剧的情节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掉,剩下的核心是两个背景、处境、性格、天赋截然不同的女人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故事。
有一种叫人生教练(life coach)的职业,职责是为客户提供咨询,帮他们在事业和人生上获得成长和进步。
人生教练听起来有些像治疗师。但我个人的感觉是,人生教练的主要目的是提升,而治疗师主要针对心理的障碍和疾病。一个是锦上添花,一个是雪中送炭。
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苏西是米琪的经纪人,但她的所作所为超出了经纪人的职责,她实际上是米琪的人生教练。
记得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我经常对未来感到迷茫,幻想有人指点迷津。后来我嘲笑自己少年幼稚:人生的路只能自己走,哪能期盼别人呢?但风水轮流转,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意识到以前希望得到的其实是一个人生教练,而人生教练确实有用。
当然人生教练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人要有足够的阅历和人生智慧。他/她必须对我们有足够的了解,真心关注我们的成长,而不是把我们当成几百个客户中的一个。
一生都有这样的人生教练是不敢想象的奢侈;在人生某个阶段,为了解决一个特定的问题,能找到人帮忙就不错;而大多数人最需要的,是在掉进低谷时,有人向我们伸出援手,扶我们走过最艰难的一段。
这个人不必是同一个人。每一个家人、朋友、同事,某一次午餐,某一次爬山,某一次咖啡间的闲聊中,能让我们信赖到敞开心扉,又能给我们安慰,就已经是人生教练了。若能点明问题症结,让我们茅塞顿开,更是大师级人物。而且随着我们年龄渐长,我们也可以在某些时候,为某些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扮演人生教练的角色。
回想起来,我得到人生教练指导的时候不多。我自己以及熟识的人都不善敞开心扉,因为我们骄傲,好强,不愿暴露自己的脆弱;因为倾诉的对象不一定合适,我们都有敞开心扉却后悔莫及的经历。
家人是真心为我们着想的。但他们过于急切地帮助我们进步、指出我们缺点的倾向,让他们成了不那么理想的倾诉对象。
小说家Ann Patchett抱怨说,每写完一本小说,总有好心人指出小说这里那里写得不够完美。难道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没写好吗?我知道啊,实际上没写好的地方还不止这些。这几年里我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这尤其是父母跟孩子们沟通时容易有的倾向。因为望子成龙心切,急于求成,却对事情发展的自然而复杂的过程缺乏了解,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指出缺点。但实际上孩子们最需要的可能不是指出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而是帮助他们看到进步,鼓励他们继续走下去。一时的成败、进步的快慢都是次要的;有力量坚持下去,越做越好,才是成功的关键。
记得以前参加Toastmaster演讲俱乐部,俱乐部为每个新人都指定一位导师,我的导师是丹娜。丹娜以前是企业主管,现在是小有名气的演说家,她衣着优雅,谈吐自信,每一个人都会注意到她的明星气质。
第一次演讲后,按惯例导师要评价我的演讲。丹娜热情洋溢地表扬了我,指出了几个她认为最有特色的优点。评价讲演也要指出几个值得改进之处,我胆战心惊地等着,但丹娜一个没讲。她说,至于需要改进之处,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你继续练习下去,一定会越讲越好。
我更喜欢丹娜了。不是每个人的智慧都和年龄成正比,但年长二十岁的丹娜的年龄全部转化成了智慧。
对每一个曾给我支持和安慰、在低谷中扶我一把的人,我都心存感激。而每次感觉自己真心帮别人获得了一点内心的宁静或一点进步,也非常快乐。
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米琪有苏西守护左右,帮她摆脱一时得失的困扰,看清全局,勇往直前,获得个人的成长。这是米琪的幸运,也是这部电视剧的一大看点。我们这些追剧的人一边看着她们的沉浮,一边也可以做一做拥有自己的人生教练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