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黛玉进贾府始,这位赦老的身上就不大好,一直躲在他的小屋子里很少出来;尔后修大观园时把其小院里的花草树木挪走了不少,想必隔三岔五会出来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孰不知在其小屋里窝得更紧了;再然后与其相关的“鸳鸯事件”和“绣春囊事件”中,更是“不见元帅只见兵”;最后月亮圆了,赦老终于露面了,一露面就讲了一个“偏心”的笑话,把老娘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日里方才笑道:“我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这“半日”,尤见赦老的杀伤力。
所以那笛子要慢慢地吹,桑榆迟暮的晚景,凄凉莫过于此。探春嘴里的那些,“一个个象乌眼鸡似地,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比喻,以前我倒不太信。当读到巴金老的《谈自己》以后,其中那些旧家庭里面的黑暗总是让人有些吃惊,这种感觉不由益发地冷了起来。其实这样的事情还算常见,“中国水墨动画”中的那个“抢枕头”的故事,在乡下已是屡见不鲜了。而号称“诗礼簪缨”的贾家,剥去了最后的一层温情的面纱,也就只有“苍蝇竞血”时的秽污和丑恶了。
所以,凡写邢夫人之处,都可以看见赦老的影子。而邢夫人的粗浅和愚昧只能证明其“形同虚设”,终日为他人“行走”。所以,邢夫人的尴尬实为赦老的尴尬,邢夫人的嫌隙实为赦老的嫌隙,而这邢夫人的毛病也实为赦老的毛病。至于赦老之为人,在邢大舅的嘴里可以端详出一二,在财色二字耳。
二知道人对于贾府里的“色鬼”都有个精巧的称呼,至于这位被称作“色中之厉鬼”的赦老,确确可以算得上是众鬼之王。在这点上贾琏这个“色中之饿鬼”或许也就是他潜移默化下的结果。为了石呆子的扇子,贾琏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力”,就被其老爹痛扁一气,把脸都打伤了;后来去平安州不知干了一件什么机密事,就把个秋桐赏给他,看来赦老的教育出“效果”了。
因为他到底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老婆儿子要什么,成吉思汗认为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战胜和杀尽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乘其骏马,纳其妻妾”。在这个有趣的法则上,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绞尽了脑汁,跌了多少个跟头。我小时候所读的一本书上就旗帜鲜明地写上了,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而中学时的老师也就常常结合现实,给那些初谙世事的孩子勾勒出这样那样,“只要好好读书的……”的美梦,而乡下的农人们再穷再苦也要让孩子读书,无非是让这梦或多或少来得更切实一些,我初中时的一位学长倒是短暂地实现了这样的一个美梦,不到几年就成了百万富翁,去年因为强奸少女被监禁,听说他雄心勃勃地准备花几十万把自己给运动出去,用他的话说,“咱当年辛辛苦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赦老似乎对读书不怎么感冒,譬如他认为,“……咱们这样人家,原不必寒窗萤火,只要读些书,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儿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就表明了读书无用无多大用的态度,这样的皮里阳秋,恐怕是对于贾母疼爱小儿子所溅出的几点酸沫,而这位政老,“自幼酷爱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不过政老读来读去,除了沾惹上一身迂腐气之外,是没有多大出息的,到底出不了其兄这个“书呆子”的定评,你看讲出个笑话都那么腌臢人,更不用说其它了。
所以赦老躲在小屋子里,一半是为了醇酒妇人,一半是为了韬光养晦,伺机再去折腾点题目做。我不知道他幼时是不是也受到类似于环小子那样的歧视,或者是读书不上进被人小瞧过,所以先借着“鸳鸯事件”,整个一破草帽没沿,把老婆支使出来,先找老娘“晒晒脸”。
但贾母怎能离得了鸳鸯呢?而“鸳鸯事件”的失败,固然是鸳鸯的誓死不嫁,实在是贾母跟前少不得这样一个人。而赦老也不算完全失败,因为老太太已经放出话来,“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有了这句话,以后做什么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了。而赦老要得就是这个“阶沿”,你看没两天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水灵灵的嫣红先来补补身子。至于鸳鸯呢?先放开长线,留到以后再说。
而接下来的“绣春囊事件”也就转移了目标,矛头直对着那个家生外向的、把儿子都降伏住了的儿子媳妇,这个阴谋看来是潜藏很久了。比如说之前的那个秋桐,就就是安在风姐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而这一次邢夫人不辱使命,再次挂帅出征,先是一个“二奶奶”,当众出凤丫头的丑,坐定她的不孝再说。接着在“绣春囊”上双管齐下,一是借机挪钱,再就是在“绣春囊”上大做文章,上纲上线,先咬定是你的再说。凤姐的命运若是果真像判词上的那句“一从二令三人木”的话,看来赦老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所以整部书里赦老算是一个顶厉害的角色。但是内战内行,这种窝里横的主儿在外面并不一定能济得了事。不过不如此“自生自灭起来”,贾府怎么会“一败涂地”呢?
所以,荣国府里,罪莫过于这位“腹有万千甲兵”的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