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乐文摘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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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红楼 知己情深

(2005-11-20 21:59:51) 下一个

*刀丛中的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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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寓言,而是一个梦魇。它预示着这世间的生和死,一切繁华与破败,乃至于人类开始到结局里所包含着的一切对立面.其实人的平凡和渺小就在这里。当许多学者捧着这一本据他们所言是天文地里世间万物无所不包的百科全书所津津乐道并有意无意地拈出一两段装点自己那学富五车的门面。但我更渴念那个被塌陷了的世界,白茫茫一片雪野总是给人以无限遐想无限神往的空间。书中的宝玉在那温柔绮腻之乡历经几番尘幻从开始逐步不对自己的否定升华到对整个世界的否定,原来顽石依然是顽石,只不过多了几把辛酸泪而已。也无从说什么悲和喜,也无从解什么我和伊,无立足境,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干净。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然而既然在情中,又何必忍心就死呢? 黛玉还宝玉一生一世之眼泪,一旦白璧遂失,知己余恨。所以黛玉魂归之日,实宝玉解脱之时;宝玉情不至于死,然此时宝玉之情于死犹为甚也。佛经云:“有情而有众生,无情则不复为众生。”抛却一人之情易,而抛却古今男女共有之情非易,所以宝玉还是宝玉。待得公府末路,穷途仳离,宝玉退却虚妄而识自己本来面目。盖顽石者,实无情也。 

  化尘化烟,由风而生,亦由风而灭。宝玉所谓“化尘化烟”之语本是痴话,亦是真话。但是上至贾府老祖宗,下至侍婢仆从,无不见之而恼,无不闻之而阻。然而既然托生为人,同时也生出来了千般的厌苦与责难,又怎能逃的了做人的生老病痛呢?盖人不为尘,必为烟;人不为烟,必为尘。宝玉所云之化尘化烟,乃宝玉无心之语实有心也;众人恶闻之,其有心之念实无心也。人既然随风而生亦随风而化,至于情爱,本是烟尘中的事,又岂能不随风而生又随风而化呢?情爱之致,如烟之逐尘,又如尘之逐烟;待到无烟的时候,无烟亦无尘;而所谓曾经有过的得人得心,却原来是无呀。 

  所谓情语亦是痴话,红楼一梦,实为痴梦。盖石头上所记得何人何事,无非是有情人留梦而已。留言实为留梦,留梦实为留人,留人实为留事。事断不可留,如风过绿楼,空余花香;人亦不可留,如陌上繁英,转瞬俱失;梦更不可留,似蝶憩春风,何其短也。孰留乎,亦为不留也,实留得千丝雨、万点愁罢了。奈无稽青埂,纯属子虚;顽石留恨,实为乌有。至于木石前盟,金玉良缘,独有情人自己心中明白而已。 

  人生一世无非因缘而聚,缘尽而散,散则自灭。缘者,若风过留痕,长空叫断雁阵;又若花谢觅香,空掩几把清泪。至于情之若璞玉,有谁可赏?意之如金石,唯我自惜。所以顽石美玉,因时而同,亦因时而异。红楼梦前曹雪芹为顽石所做得一番文字,字字血泪,有如楚人荆山一哭。 

  宝黛初逢。宝玉云:“这个妹妹好象是哪里见过得。”仿佛一切相识都是无端得。因那人无玉,偏世间唯我独有,竟无端摔却那玉。黛玉无端识得那玉,无端心系那玉,无端为他抛得眼泪。而世间无端之事本无道理,又无结局可待,岂不叫人为之肠断。而金玉良缘,一一数来,似有根究,有平生所带来之玉,便就有平生所带之金链为之相配。然事到头来,宝钗幽守深闺,宝玉不知所往,有结局实为无结局也。至于多情成恋,薄命何嗟;乃是人各有心,并非红袖善怨。 

  看红楼之妙,不在于重情,亦不在于忘情。所谓惩恶扬善、警世诲淫却又是一帮老学究瞎编出来的空话套话。红楼一梦,无非性情。且看末回撒手,情榜顿破迷关,宝玉迷茫中握的真消息,却依然游离于造化之境性情之境。于是三十三天外之离恨天芙蓉城,概宝玉等性情人之居所。 

  红楼梦有三境。一则太虚幻境,方现顽石本来面目;再则大观园,方现顽石本来性情;至于贾府及贾府之外,方现人之本来性情本来面目。 

  脂批云:“我也心疼,岂独颦颦。他天生带来得宝玉他自己不爱惜,遇知己替他爱惜,不仅背人一哭以谢作者。”真不近情理之奇文,真不近情理之妙评。茫茫大地,千古知己,岂非宝玉、颦卿二人。伯牙子期亦是;太白子美亦是;纳兰后主亦是;而雪芹脂砚亦是。脂砚之背人一哭,是幸有雪芹识之。吾掩卷之放声一哭,尤伤世间竟无人识的。“芳华易凋,良木易摧。”阮籍无路可叹,墨子歧路言悲。于知心解意处求一知己,难矣! 

  脂批又云:“宝玉之情痴于黛玉,刻刻求黛玉知其痴情,是其痴到极处,是其情到极处。”是其痴果于痴乎,是其情果于情乎?至末回见得情榜,方解。宝玉者,痴不痴、情不情者也。宝玉之情,人情也,为天地古今男女共有之情,为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矣。哥哥心中有妹妹,宝玉心中岂一黛玉能拟之哉!繁华光影里独自尝的萧索之味,此情才谓之情,此情才谓之不情。吾为黛玉不能解为憾,更为天下众女子不能解为之一叹。 
  生于情而止于误,乃黛玉一生眼泪之原由。待黛玉魂归,情至极处则无情。再则诸芳流散,公府末途,狱神庙泪眼相向;既而无以为家,击铎乞食,悬崖撒手,白茫茫厚地高天,是谓情,是谓不情。 

  我想红楼之结局,应袭于《林兰香》之结局。红楼之贾家应于林兰香之耿家一般无二,同为世代功勋之后,由盛而衰,由骄傲而潦倒,由绮腻而悲凉,竟是一般梦境。前者视女儿珍贵之致,后者崇尚女儿之致。前者食尽鸟飞,徒留白地。后者一场大火,同归于尽。吾尝读《林兰香》至耿家五院荒凉,遗物为一场大火焚烧净尽,不留任何痕迹。其逸闻野事,却又仅凭盲词瞎话,铁板歌喉做有限传扬,不久便又很快消歇,泯灭亦不复为人所知。便深以为窥全玉为憾,余为二书作者慧眼婆心之放声一哭,又为近世自凋自残之女儿一恨。 
  一者“气运造化,谁为之主,处治斯人至于此者,恐天地亦不自知也。然则人本无也,忽然而有。既有矣,忽然而无论其事,不过忽然一大帐簿。诵其诗,读其书,今人为之泣,今人为之歌者,亦皆忽然之事耳。”然作者惨淡经营,空有人人总皆梨园中人,弹词中人,梦幻中人也之叹。曹雪芹则在开卷中自云“今风尘碌碌……”等数句,则托言写意之旨,独寄兴于情耳。所谓世事荣枯,转瞬兴亡,亦在于红消香断,莺老花残之间。众生成败显晦之必有其缘,时运离合悲欢之必有其故,常言造化弄人,盖人人自欺于人耳。 

  自命之高感愤之深,是为雪芹之作手。世人皆以宝玉谓曹公性情,我窃谓黛玉为曹公之影子。崖前顽石,穷尽众生幻象,权由黛玉一生眼泪点化之功。众生沉沦于迷途,又岂能以一红楼能醒之乎?“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实为黛玉之写照,也亦为曹公之写照。 


  有语云:“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然求友易,求知己尤难,历尽红粉而求一知己亦难上见难。知己红粉,虽生死不易其心,虽贫苦不易其情,虽展转不易其性。天下有一知己,可以不恨。 
  知己者,可遇而不可求者也。人生苦暮,过隙须臾。即遇之,何必再失矣!所以良友亦深结,知己宜深盟。纵为其肝脑涂地亦可也。 

  知己分襟,惨于离别,别离后更无知己可比。红粉作契,苦于相思,相思时惟有神交作是。情之所钟,皆可以死,不独有痴情也;爱之所眷,奈何为苦,岂应无痴人乎? 

  人生不可不留三副眼泪,一哭天下大事不可为,再哭文章不遇识者, 三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此三副眼泪方是英雄血泪,非寻常儿女,执手涕泣相比也。 
  由此可知曹公善哭,石头一部囊括天下眼泪,囊括前生后世之眼泪。 

  有云“绝好看的戏场,姊妹变脸;最可笑的世事,朋友结盟。呜呼!世情尽如此呀。作什么假,认什么真,什么来由,作腔作套,为天下笑。看破了都是扯淡。”此一语古今绝倒,亦可为《好了歌》作此一解。 

  寥落者,遇浓艳而转悲;豪华者,当凄清而益侈。当境之感,最触真情。可为红楼之一大写意。前者独宝玉欣然而会,后者盖众人寥寥之音。 
   
  “我知人人都是要死的。”所谓王元美的大八字。此八字历来屈死多少英雄豪杰,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风流,屈死多少红颜碧玉。将军空兴白发之叹,美人徒留春幕之情。红楼之真正意旨,岂脂砚芹溪凭空掬尽清泪可释可析?既不能释,乙不能析,姑容在下借红楼点滴,为知己者作最深沉的一番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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