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共同生活的伴侣,"非你莫属"这四个字恐怕是不存在的。人既然是群居动物,那么自然就能找到多于一个与自己生活习惯相似的roommate。但在情感指向上,有人只认唯一的那个,即使换一个类似的,感觉也差很多。这种挑剔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烦恼,因为怎么选都不合适:假如他不与那个唯一结为生活伴侣的话,他在感情上会遗憾终生;假如他与那个唯一结合了,而对方在现实层面比如金钱,物质,价值观,生活习惯,与他很难匹配,那这种结合就不是遗憾终生,而是痛苦终生了。梦想状态是,你找到一个人,此人无论在你什么年龄段,都可以满足你所有层面的所有需求。退而求其次的理想状态是,你无论在现实层面,还是爱情所属上,都OPEN,都不那么挑剔,谁都行。说的不好听点,人尽可妻OR人尽可夫,那么你可以说是和遗憾绝缘。不过这样的理想状态也很少。红尘中的世俗人在面临选择配偶时,绝大多数都在这两方面小心翼翼地寻求着平衡和妥协。有人能力强,知道如何在窄小的平衡木上长袖善舞而不掉下来,因此最终留下的遗憾少。有人能力更强,让不同的人同时各自去满足自己所有的需求,还没掉下来。而我在跳上了这段平衡木之后十多年,才突然意识到我掉下来的可能性,其实很大。从我小时候的生长经历看,我的婚姻道路不平坦,也许是必然的。
总说原生家庭对人性格上具有重大影响,父母婚姻的示范作用非常非常之大,我也这么认为,直到现在。不过从我亲眼所见的例子来看,父母感情和谐但孩子长大后遭遇婚姻不幸的很多。反过来出自离婚单亲家庭的现在生活幸福的也不少。甚至小时候常挨打的女孩子,找了个好丈夫从此和和美美的,也很多。这真是很难用道理解释清楚。我父母就属于感情很好的那种,可我并没有因此淋到多少恩泽。他们关系很好,但似乎与我没太大关系。他们是典型的夫唱妇随,琴瑟合鸣。我妈激情伴奏,我爸引吭高歌,羡煞全楼邻居,谁都没注意到,那旁边还有一个饿的两眼发花的小孩,在盼着他们激情过后,好歹给做口吃的。在这两个人的意识里,似乎人是可以不用吃饭的,只要精神食粮足够丰富。我常常疑惑这两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举世难寻的不靠谱,却在茫茫人海中鬼使神差地相识相遇,不靠谱的程度翻倍叠加,竟然还没沉船,俩人还成为精神上的绝配,一生非你莫属的知音知己。他们可以为怎样理解一句普希金的诗彻夜辩论,为沙威警长的自杀热情洋溢地赞美人性觉悟,为柯罗笔下的枫丹白露陶醉倾倒,为哈耶克阐述集体主义与思想自由拍案称奇。这两人是怎么出现在五十年前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社会里的。
在我30岁以前,我时常暗自嗟怨我从父母尤其是我妈妈那里得到的关照太少。我甚至觉得,过于自我,过于有自己的追求,精神世界过于丰富的女人,最好别要孩子。我那时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其实就是我妈的翻版。多年以后才顿悟,源于偶然看到一位心理医生的一句话。"很多我们厌恶父母的地方,却往往是自己继承得最牢固的地方。"
从高中起,也就是人开始Socialize之后,我就总听到男孩子,也有个别我同宿舍的女生,这样说我:"你哪里都好,就是不会照顾人。","你不够体贴…你不会说好听的话安慰人…",委婉点的,"你是生活在云端中的人,与我等凡夫俗子不一样。",当时还是学生,很是难受了一番,甚至有些愤愤不平,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却一点没去想,这些批评听着如此耳熟,原来都是我抱怨我妈的话。其实她比我还强一些。她做饭的手艺并不差。她安排或者说操持家务的能力并不是太白痴。她只是一直在用她的行动,来告诉我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是低级趣味,人不应在这些低级趣味上花时间,而应把精力都投入到高雅的情操中去。看到有人喜欢做饭,使劲琢磨怎么做色香味才俱全,她会斥之以鼻,表示不能理解。于是我也在25岁之前,不能理解世上会有这样的人的存在。
衣服从不熨烫,炒菜只求熟了,不知道有些衣物遇热会掉色,哪些食物不能用微波炉加热。我是如此的"超凡脱俗",却恰恰要与一个过于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在一起生活。反过来想,也许陈彦从某种程度上说,对我不仅不苛刻,还甚是宽容。和我这种衣橱常常一团糟找什么都找不着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才开始厌烦。
我的"高雅情操"带给我另一个大烦恼,是我很难被男人取悦。有句话叫"关系中的感受是一致的。"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让我高兴,所以他那端的感受也不高兴,于是很快,逗我开心的兴致就阑珊,然后很快离我而去。我自幼听过见过太多"高雅",这使我眼界甚高,别人费了不少心思为我营造的浪漫和高雅,等闲还入不了我的眼。曾经有个对我有好感的男生,给我写诗,给我唱情歌,这是那个时代追女孩子最喜闻乐见的手段。带我去小树林,深情款款地为我吟颂十四行诗,"啊~~~!回来吧…你的灵魂是独立的星,你的声音如大海波涛,你纯洁如天空…奔放,崇高!"我脸上笑盈盈做陶醉状,心里想"给你丫栓一热气球里升上天,把热气一放让你丫做自由落体,更能体会什么是纯洁的天空崇高奔放。"
"你总得给别人留点勾引你的余地,"我出国后认识了项楠,有一此"卧谈"聊起恋爱技巧,她这样对我说:"男人能够提供给女孩子的无外乎就那么几样。钱,才华,格调。您这儿可好,一样看不上。你总要有无知的地方,在某个你不熟悉的领域表现出白痴样,才能让男孩子产生一种被你崇拜的错觉,人家才有追你或者勾引你的动力。说好听点叫追求说不好听叫勾引,都差不多。你这儿什么都不缺,见着什么都不大惊小怪。我要是男的我也不和你这样的谈恋爱。看着挺吸引人,真靠近了发现和你这类女人谈情说爱真是累。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对外部世界丧失了激情。和你聊天的时候,想要引起你的关注,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官场运作中东局势科索沃难民,哪条胡同里藏着的哪个小饭馆里的哪种大馅饺子口味独特,什么年代的窑里出的胭脂釉窑变起来色彩最好看。说的时候还不能神吹聊哨以至于唾沫星子飞溅或者牙上沾菜叶,要措辞高雅,要低调的张扬,要漫不经心的华丽。"她长嘘短叹,边叹边摇头。"精神上富养长大的女孩子,如名贵品种的波斯猫,保养起来太累。"
"我是这样的么?"我疑惑着自言自语:"我还谈不上富养吧。"
"按现在的标准不算。不过你即使没到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你将来被别人追到手的可能性也不大。象你这样的,很可能是女追男。真有合你眼缘的,他就是什么都不懂,你也不会在乎。"
她预言的不差。后来遇到陈彦,真的是什么话都不说,就能一下把我吸引住。所以我的确没资格抱怨他不爱说话,沉默寡言,性情冷漠,难以取悦,不解风情。因为这些,同样是我身上的气质和特征。他是没有"什么都不懂",他懂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我现在想和他说点什么话题趣事,他都不大惊小怪,和当初那些男孩子抱怨我过于淡定一模一样。我和他真的太相象,才会在最初遇见的那一刻同时眼前一亮。一见钟情,不过是因为彼此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假如两个人都不容易被别人愉悦,而更多的是自我满足自我愉悦的话,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比较松散。"项楠后来为了帮我走出困境,给我想过很多办法:"太独立并不是好事。你们谁都不需要对方来满足需求,那么对方的感受就是自己不被人需要。就象你感觉自己是家里游手好闲的客人,他那一端未必没有相同的感觉。因为同样,你做什么事也不需要他的帮助,你自己都能搞定。所以你们彼此都会觉得对方离自己比较远。你如果想拉近这个距离的话,可以想想你能在什么地方靠在他身上,靠他来给予你快乐,比如,通过花他的钱,让自己感觉被宠的快乐。"说到这里她表情高深地一笑:"现在的女人整天被教导着独立,整天高喊着我要独立。真独立了,万事不求人,就真的万事大吉了么?说到底,有一样东西你总要求人:亲密。那是我们每个还没得道成仙的凡人最基本的渴望。我觉得陈彦之所以对你有这么多的挑剔和抱怨,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对你的需求没有被满足。他在变相地对你表达心理诉求。他渴望从你这里得到更亲密的关注。但是现在看来他没得到。比如他希望你按他指定的地点摆放小东西,要你按照着他的计划指令甚至眼神转,而你不干。如果你听了他的话,他会感到自己被尊重了,他的那个心理诉求就被满足了。可你不听他的,你有你自己的习惯,那他就会觉得自己被忽略了,你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所以实际上他的喜怒哀乐也是依赖于你的。你同样在操控着他的情绪。"
"你说他在用东西怎么摆放这些怪癖来表达他对我的渴望?"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有第二人这样表达情感需求么?"
"这世上有太多比他更怪异的人用更怪异的方式表达感情的呀!你应该庆幸你没遇到。"项楠呵呵笑:"我这儿刚碰上一个。也是中国人,总觉得她孩子不正常。从孩子两岁起就带着他到处看医生,中西医看了个遍,从身体到心理,全看过了,没一个医生说这孩子异常。她就是不信,一会儿说这孩子语言是不是迟缓,过一阵又说这孩子智力是不是有问题,再过一阵又怀疑行为是不是异常,现在又不断找医生说怀疑她孩子有自闭症。换好几个医生,都给否了,她打听到我做行为矫正的,带孩子到我诊所,非要我收她孩子。我和她谈了几次,最后我跟她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语言,清晰准确地向你老公表达出你是渴望得到他的关爱和肯定的,你是需要他承认你做母亲的巨大艰辛和付出的,你就不用带着孩子到处求医问药了。"
"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正面表达需求呢?"我疑惑地问:"是害怕被拒绝然后失望么?"
"你会么?"项楠看着我眨眼睛。"不仅你,我也不会。我们那个环境出来的人,不管男女,都不善于正视内心的需求,这是中国文化一直比较回避的东西。中国人传统的审美是更讲究委婉含蓄。向别人张嘴说我渴望你爱我尊重我,是很羞于启齿的事,尤其男的。实际上大部分人连自己内心有什么需求都不能清楚地察觉到,更谈不上表达出来了。所以好多人回家看到家里特乱,一下就情绪不好,但他很难察觉到自己这种情绪变化,更难去想是什么引起的。其实不过是他觉得家庭成员不珍惜他的劳动,进而不珍惜他这个人罢了。但你要他准确察觉到这些然后对老婆孩子说出我需要你们的关怀,重视我,不可能的事。但人的需求一旦产生了是不会自动消失的,它可以被压抑,被转化,但不会自动消失。更多的是转化为一种怨气:你天生就该知道我是需要你的关爱的,可你非要我舔着脸说出来求你!象陈彦这种脸皮特薄的男人,你要他用语言表达那真是,比地球倒着转都难。"
"那我呢?我去满足他那些要求就不难了么?"我觉得很冤:"他那些细致入微的要求是不可能FOLLOW的呀!"
"但那是他的需求。不管这些需求是不是病态的,你没有正视,在他那里的感受就是被忽略。"
"你不觉得他是病态的么?"我觉得项楠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可笑,同时自己有不被她理解的困苦。"我希望陈彦能认识到他自己有病,需要治疗干预。假如他能接受自己有缺陷并且愿意和我一同去看心理医生的话,我会很欣慰。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他做出了一个想要改变的姿态,给了我一个继续和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可他特别抵制。所以我看不到一点希望。"
项楠苦笑:"你这么想的好处是让自己没那么痛苦。这想法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救赎。你在自己的心目中,从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转变为一个拯救者,你觉得你在牵头拯救你们的婚姻,这会使得你感觉好一点,但这无助于你们关系有实质性的改善。象我接触的那些自闭儿家长,有一部分家长,他们愿意接受这个标签,就是你孩子有病。他们在带着孩子到处做理疗做干预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因此减轻了许多精神上的压力。自己在救这个孩子,是一种使命感,这比单纯的去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样的孩子等等的想法要感觉好很多。另一部分家长,说什么都不贴这个标签,无论如何不承认自己孩子有病,始终坚持他的孩子一切正常。这类家长的精神压力要比前面的大很多。被压垮的基本上都是这类家长。但实际上,你贴不贴这个标签,对孩子那一方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就象你给不给陈彦贴病态的标签,对他都差不多,对于你们的关系来说都差不多。它更多的是让你找到一个借口,你可以躺在这个借口上暂时放松心理压力。你当然可以说,他有病,他是个怪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男人象他这样,但这些想法没有用。因为你遇到的是他,不是别人。你要还想和他过下去,就只能想办法找出和这个人MATCH的办法,哪怕那个方式很奇葩。"
"你说他是不是个隐性的自闭症患者啊?"我忽然想到了这个,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看他这么自闭,还有,很少与人对视,说话不爱看着对方,你说他会不会小时候是个自闭儿只是没人知道,那时候还没这概念呢。"
项楠大笑着摇头:"自闭症要这么容易诊断那我们都没饭吃了。没那么轻易得结论的。不是说没有眼神关注就自闭症了。陈彦最多算是性格孤僻。你也孤僻。比他强点。"
"那你说象他这么孤僻喜欢独处的人,也会渴望别人关怀么?假如我离开他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么?还是会无动于衷?"
"别说是他,就是真正的自闭症患者,你要抛弃他的话他也是很痛苦的,他只是在表面上完全不表现而已。越是沉浸于异常的人你越要守着他。所以你常能听到一句话就是对于处在抑郁中的人,家人对他的关怀至关重要。你别看他不理你,好象有你没你都无所谓,甚至很烦你,你要是离去了,他更要体验那种被抛弃的失败感,这个比在他正常的时候你弃他而去对他的打击要大的多。"
"可是这…太难了。陪着这样一个人…太难了,"我已经找不出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慨,除了象念经一样地重复,"太难了,太难了。"
项楠沉默,过了一会儿叹息道:"那你看那些自闭儿的家长,他们经历的比你这个难更多啊。"
"可我和陈彦毕竟不是家长和孩子的关系啊。我对他没有做家长的责任和义务。"
"那就看你有多爱他了。看你在多大程度上,不忍心抛下他不管。"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心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一句也说不出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是宁愿相濡以沫,也不相忘于江湖?我和他竟然走到了只能给对方提供那点沫沫的地步。我自己都干涸的快渴死了,还要给他一口水去勉强维持他的生命。这样耗下去很有可能的结果是,他没救活,还把我给搭进去了。
"我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是需要关照的啊!"我叫了出来。
"其实你可以试着改译他的语言。就是把他对你的抱怨重新解释为另外一种意思,不那么负面,这样你可能会感觉轻松一点。不要把他的抱怨听成是他对你的不满然后得出结论他不想要你了,他混出模样来了所以看不上你了。这样想当然很痛苦。其实很多时候就是一个观念的变通。你们俩在其他方面都没什么矛盾,价值观,钱怎么花之类的都没问题,唯一的困难是他现在很负能量,这些带有强迫性的行为你无法适应。他要你FOLLOW他那些琐碎的习惯,你做到了,他就高兴,否则就心生怨气。反过来你也一样。你需要他的宽容,象你们北京的爷们似的用粗中有细的方式疼媳妇。而你也清楚,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所以你们可能都在渴望对方没能力给出的东西。这个死结要想打破的话,你需要找找他那里有什么,是能替代宽容心的,变通一下,比如钱。你能不能看在他稍微有了点钱的情况下,不那么计较他投递给你的负能量。"
"我的天。"我长声叹息:"你要我看在钱的份上忍耐啊。这和卖身有多大区别?不过卖的是情绪,而已。"
"是卖,怎么了?你以为你在婚姻里寻求的不是对方的金钱,你就比别人高尚了么?"项楠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有位国学教授曾经说过,老子要是见客人,说我讲课教书做研究就是为了钱和女人,别人会觉得我特委琐,但我要是改成为了事业和爱情,就TMD瞬间高尚了。其实这就是我刚说的改译。同样的东西你重新翻译一下,立马由负面成正面的了。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负面的东西,低级庸俗的代名词。一个男人津津乐道他用一首诗打动了女人的心,另一个男人津津乐道他用一堆钱打动了女人的心,后者只能收获砖头。实际上前者就真那么高档次么,心灵相通就真的比物质和肉欲更值得炫耀么?"
"但是心灵相通,SOULMATE,的确比吃喝拉撒的满足更高一个层次啊。"说这话时我再一次心里感叹我妈对我的影响有多根深蒂固。
项楠摇头:"你说你向往的是SOULMATE,不过是想掩盖你对男人那种婴儿般的心理需求。你想要他关注到你那些很细微很敏感的心理并在行动上有所回应。做不到就说明他不是你的SOULMATE,因为他不会读你的SOUL。可惜在两个都是成年人的感情中,谁都做不到如此这般地去关注另一个生命。谁在感情中都有自己的所图。不是说不在乎金钱和美貌就一定崇高,图对方是你的知心人比图金钱美貌更容易让双方陷入疲惫和无奈。你要真是一个能用钱搞定的女人,你现在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其实这些话,陈彦曾对我说过。他开诊所不久,曾给过我一张信用卡,"自己花去吧。"而他这个举动,看在我眼里是拿钱把我快点打发走。那时我正对他有意见。我觉得他冷落我了。其实对比后来发生的,他那时候简直可以头顶"暖男"的光环。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撅着嘴。
"我知道。可我只有这个。"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神情寂寞而萧瑟。"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只是给不了。你一直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关注,还有语言上的抚慰,这些我都没有。对我来说这是很难做到的事…"
我打断道:"并不难啊!我不需要你时刻围着我转。只要每天陪陪我,和我聊聊天,很难么?不需要占用你过多的精力。我要的东西不是很普通的么,会有人觉得这是难事么?"
"人和人不一样。别把我和别人比。"他的语气不好了:"对有些人来说易如反掌的,对我很难。反过来也一样。每个人各自成长的环境不同,没什么可比性。老外的那种可以随口说出一长串甜言蜜语的,是因为那就是他们的文化。他们甚至在离婚的过程中也是HONEY不离口的。HONEY这房子归我…HONEY SEE YOU IN COURT。他们说这些连脑子都不过,内心不会有一点冲突,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文化,所以很自然。我不是那种家庭,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考的。我对自己说出的话很认真,我也把别人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当真。"
"我也不是老外那种文化氛围下长大的,可我不象你这么…苯嘴拙舌。"
他摇头。"你不是么?很多时候…你说出来的话,就比我的好听多少么?"
我一下就愣住了。我好象的确很少想这个问题。我在"哄"别人的时候,技巧又有多高呢。我摔了跟头,他一边拉我起来一边埋怨,"跟你说过别穿这种鞋!",我恨得咬牙。我女儿摔了跟头,我的话同样是冲口而出"告诉过你别乱蹦乱跳你就是不听!"而我女儿同样气愤不已,"你这样complaint是想让我感觉更好么?!"
我愣了好长时间,听到他一声叹息。"成长在不断鞭策打击才能进步的文化环境里,谁也不比谁好哪里去。"
我们干坐着相对无言。他又起身拿来一叠钱递到我面前。"我知道你想让我向老外们学习。我是在想办法改变的,有意识地学他们对待家人的方式,只是很难。因为这需要调动很强的主观意识,时刻绷紧那根弦,注意自己的言行不露出本来面目,这是很耗费精力的一件事。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先顾上孩子。我因为很不满意我的父母亲对待我的方式,所以我在孩子面前很注意,不去复制他们对下一代造成负面影响。这个已经很累了。在你面前,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能量去维系了。只想放松,想说什么张嘴就说,不想再去哄,再调动什么意识去说那些你想听的话。这一放松,自然就是本性流露。我因为不会敷衍,我要保证我每句话都是真的,所以很累。说话,对于我来说很累。很多时候我更想用这个解决问题。"他看着那叠钱:"其实我很希望你是个能见钱眼开的人。简单,凡事不多想,不瞎想,看在钱的份上减少一些对我的…要求。要是能用钱平息你对我的不满,我可能会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