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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雁落故人归 (魂游)

(2015-12-10 10:21:44) 下一个

北医六院,地处赫赫有名的五道口地区。连着三个白天,崔晓园对着面瘫老教授认真学习精神病的护理,第四天晚上飞速向五道口奔去,钻进小酒吧洗涤自己被分裂症抑郁症躁狂症浸泡了快一周的脑袋。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摇滚,崔晓园吞下一大口白兰地,熏熏然看着眼前晃动的各色人影,觉得心情十分酣畅。


要是能永远这么醉熏熏的多好。崔晓园飘然感叹,似乎记不起来还有什么烦恼。什么都不在话下,她飘到了天花板上,俯视着芸芸众生。什么难题我都能解决。没有过不去的嵌。不就是受点气么,忍忍就过去了,她想。上次弃他而去的感受实在太折磨人。那时他们才刚开始玩,陷的还没这么深。如今
...


她又要了杯掺了龙舌兰的鸡尾酒。落日余晖被她一口吞了一半,又甜又辣把心里烫开了一条路。


"负面情绪一旦产生
...消失的..."白天教授的话突然支离破碎地钻进她的脑袋里,崔晓园拼凑了半天,终于连接起了一幅黯然销魂图。"...愤怒可以被压抑,可以被转换,不能自动消失,被压抑的愤怒,转换成对自我的攻击..."然后你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好了,然后你就得抑郁症了。崔晓园猛一个机灵坐直了身子,额头冒出了汗。


那些生生被我们吞掉的怒火,实际上从来都不会凭空消失掉。大部分时候,它们都转化成更为隐蔽的哀怨,报复给那个给你气受的人。好,我不明说你到底哪里惹了我,但是我会让你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在你身边,我很不开心。


"亲密关系中的感受是一样的。"这是李鸿曾对她说过的话:"一个老觉得委屈,另一个肯定好受不了。
 

这是她想要的么?这似乎不是处理办法。忍耐一直不是崔晓园的强项,就算是,这种忍功也无助于滋养亲密。得另想办法,如果决定和他长久下去的话。横在她面前的难题是李鸿自己都管理不好的征服欲。他没有骗过她。"我想要的不是情趣,是控制欲望的满足。我要看到你心甘情愿为我驯服,我要你永远低我一等,不止是在床上,更要在床下。"从一开始,他就表明了他生活中也是个强势人物,需要别人的顺从,要求别人什么都听他的。也许将来他会改变,但崔晓园知道不能把希望建立在假设上。两个人相处,谁也别想改变谁。地球人都知道相爱容易相处难。恐怕它难就难在,这两个人既渴望与对方合二为一,又同时害怕在这个过程中丧失自我,受到伤害。


"如果我被他伤了,但同时得到了补偿,比如他能对我更好,是不是就平衡了呢?"崔晓园尽力思索着,眉头紧锁的样子不亚于罗丹的雕塑。酒精刺激的她大脑飞速运转,把平日不甚清晰的意识念头一点点呈现出来。"我能给予他什么?他又能提供给我什么?如果这两者之间达成了平衡,我和他就能继续下去。听起来象个交易,其实就是个交易。没什么可遮掩的,婚姻本来就是个契约关系,本来就不必建立在爱情上,婚姻本身就是利益结合的产物。"


Dear future husbandhere's a few things you need to know...


酒吧的驻唱,一金发碧眼小洋妞,捏着嗓子嗲嗲唱了起来。崔晓园舒了口气。终于翻篇了。没完没了的
Rock,把她耳朵都震聋了。可算来了个小清新。


...Cause if you treat me right, I'll be the perfect wife..."小妞把话筒当成了男人脸蛋,大红嘴唇腻腻地贴了上去。


这年头,什么都是交易。崔晓园苦笑。抿了口酒,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听人家是怎么对男人提条件的。人家的交易是怎么做的。她也学学。


...if you wanna get that special lovingtell me I'm beautiful each and every night,after every fight just apologize,and maybe then I'll let you try and rock my body right...


崔晓园一口酒差点喷到了对面小男孩调酒师脸上。这样的交易啊,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用身体当条件控制男人换取利益,这是曾祖母那辈人干的事。


不行。这方法也不灵,这办法太苯。崔晓园有些发狠的咽下口中酒,甩了甩头。不是忍耐不是耍心眼,不是交易不是网上随处可见的各类奇形怪状自以为是的驭夫术。宽容与接纳,无视对方的缺点,恐怕是两人相处的唯一可行之道。"我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你也不例外,"这是那天她对李鸿说的话。谁都有缺点,她自己也不例外,生命本来就是不完美的。她的心智既然没有停留在小孩这个水平上,对于生命的残缺,自然就有一个最基本的接纳。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画画,换了多少张纸,依然画不出想要的蓝天白云。那时她埋怨纸不好,现在她知道是画画的人技巧不高。缺乏绘画能力的人,换多少张画纸,都画不出理想的蓝图,缺乏爱的能力的人,换多少恋爱的对象,都体会不到理想中的爱。而拥有爱的能力,起码的要求就是能够容忍不完美,知道生活中必然存在的那些争吵厌倦和烦恼,不一定是眼前的这个人带来的。画的不好,不一定是纸造成的。


...Even if I was wrong, you know I'm never wrong. Why disagree, why, why disagree.You gotta know how to treat me like a lady...


小妞仰天长啸,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多么的渴望男人能对她好点。崔晓园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着她。


她哪儿来的底气这么硬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敢理直气壮对着男人教训:"老娘我从来不认错,懂么?你早该知道怎么对我好!"您老几啊您!崔晓园慢慢转回身,把妒嫉不平连同一口酒一同压了下去,另一种苦涩自怜的心绪,涌上了心头。她怎么就没勇气站在李鸿面前,指着他说出这话呢?


也许她该试试。尝试一下在李鸿面前硬气起来。他已不能再拿她当小孩去保护去约束,她已不能再当伪小孩。那么她自然就要承担做成年人的责任。成年人拥有足够的自由去选择去塑造自己的终身伴侣。如果,一个成年人经常在一份关系中感受到委屈,感受到被欺负被亏欠,那么,这些看似无奈的"被"字后面,至少要有一半的责任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每个人,其实都在有意无意地培养着身边的人,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和态度对待自己。她要想办法,在她和李鸿之间构建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培养出李鸿对她的尊重,还有依赖。


什么模式,她不知道。这个建立的过程真的不容易。学校也从来没有开过这门课,不过,她想去试。他给了她勇气,他的爱就是她坚实的动力,为他也为他们的将来,独自摸索着,去构建去尝试,去碰撞去伤痛。即使最终失败了,这个探索的过程也不是没有意义。


...Heartbreakers gonna break break break break and the fakers gonna fake fake fake fake baby...


小妞不知何时换了首歌,抱着话筒抽风,头摇的象刚磕了
K粉。又是首震耳发聩的歌,崔晓园的头皮都震麻了,身子跟着音乐猛烈摇晃起来。


...I-I-I Shake It Off, I Shake It OffShake It Off...


"别
shake了!跟打了鸡血似的!"肩膀上猛地被人一拍,崔晓园使劲一甩胳膊:"一边去!"在这之前她已经甩了三个人的搭讪了,分别是一黑一白一咖啡。


"小妮子挺有个性!来,姐非礼一个!"随着声音过来一根纤纤玉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薄一转。


"你怎么也上这来了?"崔晓园放下空酒杯,斜睨身边女子。


"谁想出来的损招培训精神病,还带考试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折腾咱们。再这么下去我先得精神病了。出来换口气,顺便劫个色。"边说边对崔晓园露出萎琐的笑。


"流哈喇子么?"崔晓园斜着媚眼:"可惜您出不起姐要的价。"


"看在五年同窗兼舍友的份上,您打个折。"


"边儿呆着去吧!上这儿找便宜来了?哎我给你找个不花钱免费观赏的乐子。刚来的路上一大奶正当街斗小三呢。俩女人掐的那叫一个狠,落了一地的头皮屑。"


"不好看。"同学咋咋嘴,灌下几口啤酒:"您说您这审美。"


"这年头,连个高质量的架都不好找。"崔晓园叹口气,站起身:"明儿最后一天,老师讲重点。"她看着同学,逗她:"你也早点走吧,等考一大零蛋回去,你们家大爷非背过气去不可。还等着你这点米下锅呢。"考试不及格扣当月的奖金,同学的老公还在念博士。


"嘿嘿,你也不比我强哪儿去!"同学喝干了啤酒,斜着眼轻蔑崔晓园:"就你们家老李那个爱面子劲,你要是考的太难看,全院一传,不定谁先背过气去呢。哎对了,你那洋证考的怎么样了?发准考证了么?"


崔晓园闷闷不乐低了头,又坐了下来。"刚收的
email。还剩两个半月。"


她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同学淡淡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稍微扬了扬眉,笑道:"姐帮你个忙?"


"什么忙?"


"嘿嘿,这儿可是中关村。"


崔晓园淡淡笑了笑,冲她摆摆手算是告别,一个人走出了酒吧。天已经全黑了,街上五光十色到处是人影,吵的她心烦。她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路程不近,地铁要两站,可她不想坐。酒虽然没喝高,脑袋却不甚清醒,她需要多走走,缓解一下氤氲的酒劲。


走了快一公里路,她觉得有些疲倦。路边刚好有个小公园,她钻了进去,坐在一把小孩玩的转椅上,缓了缓气,抬头看天。


天上一轮满月。崔晓园这才想到,还一个月就中秋节了。日子过的真快。她呆呆望着那轮孤月,在罕见的清朗夜空衬托下,冰盘般悬挂在空中。月下园中随风起舞的槐树上,几点昏鸦栖息而眠。崔晓园闭上了眼睛。


耳边时断时续,似有高山流水的琴声。崔晓园静气聆听,好象是她自己弹的琵琶曲。《夕阳箫鼓》,她点点头,春江花月夜。委婉如歌,意境幽远。安宁的情调,描绘出人间的花月良宵。桂枝弄影,泛舟江上,渐渐地,曲调加快,逐歌四起。一幅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丽景色油然升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有人在她身边微叹。崔晓园仔细分辨着,那是熟悉的男子,温润清冷的声音。那是记忆的碎片,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在十二重绡纱帐幕里,倚着英秀雄姿。


他迎风而立,风神俊朗,顾盼生姿。一缕笑意于他唇畔隐现:"沅沅,"她耳边若隐若现的,依然是那夜他略带撒娇的细语,穿过了千年风尘,依然清晰无比:"过来陪我,好么?"


崔晓园猛地一睁眼,惊悚跳起。浑身的酒顷刻醒了大半。望望黑呦呦的四周,她用手按住了狂乱不止的心。大口喘了好几下气,才慢慢平静下来,深出冰冷的手向包中摸去,哆哆嗦嗦的拿出了手机。


白天上课,她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胡乱抹掉眼中的泪,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幽蓝的微光下,一行字映入她眼帘:"园园,过来陪我,好么?"

...


好,我来了。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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