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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年,村里下关东的,都是实在混不下去的人家。故土难离,谁愿意上那小半年冰天雪地的地场去?河湾村吴家祥,土改分了地,叔伯兄弟还在村里当了干部,可是,不这不那地,把存粮、土地一卖,带上行李,一翅子飞走,下了关东。真是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
村里人议论纷纷。张德成家老嫲嫲念叨,这吴家祥子,上辈到他,老实巴结,跟吴留根家几个孩子两路劲,咋猛格丁地就下关外了呢。张德成说:“找不清,出奇。”张德成家里的说:“跟吴家祥家里的啦呱,她两口子对吴家槐行的事相不中。”大孙子四妮儿说:“听说是嫌吴家槐不着调,两人闹了,吴家祥生气,躲他算完。”四妮媳妇如兰说:“村里还传着,吴家槐照陈家大妮儿做了瞎事儿,吴家祥气不过,又没法治吴家槐,生气走的。”五妮儿说:“哥跟嫂子,你俩别光听人说这些闲话,吴家槐是土改干部,新上去,有的人看不顺眼,败坏他的。要真有事儿,上级能让他?”四妮儿说:“真出奇,吴家槐是你什么人,老向着他?”张德成说:“这弟兄俩,一扯啰村里的事,就抬杠,听着烦。睡觉吧,明天我跟苦子进城卖麦子,得早起。”
老嫲嫲说:“带哥儿多少天不来了,我挂着她,你过去看看。叫她得空儿领着孩子来一趟,就说我想她娘们儿了。唉,你苦瓜婶子給说这个婆婆家,算是把俺孩子坑苦了。”德成说:“谁也没想到会这样,就别光难受了。明儿我卖完麦子,买点吃头,让苦子带上去看她。”
鸡叫三遍,苦子就让娘叫起来了,想起今天要跟爹进城卖麦子,立时来了精神,睏劲儿也跑没影儿了,急忙从水缸里舀水洗了脸,只见又大又圆的月亮还孤孤单单、清清冷冷地挂在西半边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闪闪烁烁,像在眨眼,天还早,最勤力的庄户老头儿这会儿也还没起(床),十分寂静,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得见响声,二门外闲院子里,两头毛驴(自己家一头,借了一头)旁边横着家里的大称,还放了四条细长的装得满满的口袋,口袋上各印着“汇源堂”三个正楷大字,苦子听爷爷说过,这是他们张家的堂号,张家虽然不是大户,但盼着有一天会成为大户,所以也给自己家取了堂号,叫个“汇源堂”,那字是二爷爷写了又刻了印的,二爷爷的字写得多么好啊,比字帖上的字也不差。那时苦子心里想,幸亏她们家没成大户,要真成了大户,划成了地主,他姊妹兄弟可就惨了。庄里地主富农家的孩子都显得比人矮一头,连句大话也不敢说,人多的地方不愿意凑,走路靠墙根儿,太可怜了……苦子想,爹起来一大会子了,什么都准备停当了。一阵凉风吹来,苦子打了个激灵,爹正在堂屋里大桌子旁坐着哧哧哈哈地喝着面条儿,娘从饭屋里又端了面条儿来,爹说:“小苦子,快来吃,吃完咱上路,赶早不赶晚,去晚了,粮食市上占不着好地方。”苦子赶紧进屋,坐到大桌子跟前吃饭,还有点儿不习惯,因为按规矩,只有爷爷、奶奶,爹在大桌子上吃饭,娘和小孩们在小矮桌上吃,除非来了需要娘陪的的女客,娘才上大桌子。四妮儿、五妮儿两个哥哥长成大男人了,他们在大桌子上吃饭了,娘还是在小桌儿上吃。苦子心想,这就是老师说的“重男轻女”吧。可是他们家,又不像别人家,光疼小小子,不疼小妮子,不光爷爷、奶奶、娘疼她姐妹几个,爹也很疼她们,没戳过她们一指头,倒是对两个儿子—特别是五妮儿—很少有笑脸,见他们干活儿不是那个样儿,或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就嗷天呜地地训,五妮儿哥挨难看最多。前天晚上,胜子上南屋找东西,看见五妮儿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袋跟麦粒儿差不多颜色一样大小的沙粒粒儿,正慌慌张张要往麦子堆里搀,急忙问:“五妮儿哥,你要干什么?”五妮儿哥说:“咱爹要进城卖这堆麦子,搀上点儿沙子,多卖点钱—人家都这样干,你别吱声。”胜子说:“你这是坑人,骗人。你在村里挺积极,怎么还干这种事?”五妮儿哥说:“你小妮子懂什么,积极归积极,过日子归过日子,两码事。这样能多卖不少钱,谁还怕钱多了咬手?再说,城里人有的是钱,你不坑他,旁人也坑他,他们买回去,反正得挑了,淘了,才能去磨面。放心,没点事儿。别跟爹说。”胜子气哼哼哼地夺过沙袋子,说:“我就不让你搀。”说完,提了沙袋子弄牛栏里撒了。胜子偷偷给苦子说了,还说:“五妮儿哥在外场充积极,在家里想点子坑人,什么人哎?”苦子偷偷跟娘说了,娘知道五妮儿的毛病,让他跟着去卖东西,他就喜欢做手脚,多卖出钱来,他好偷偷朝外拿,为这挨过爹几回难看,还不改,娘怕爹知道了,生气嫌五妮儿哥,嘱咐胜子和苦子别跟爹说。五妮儿气得朝胜子和苦子咬牙。到了晚上,吃完饭,爹说:“明儿个,是星期天,苦子不上学,跟我进城去卖麦子,小五妮儿不去了,跟你哥上家南里耪棒子。”五妮儿哥很不高兴,撅着嘴,说:“苦子这么小,赶牲口能行?”爹说:“赶得了,你娘带她去走姥娘家,她赶过馿,再说苦子是好学生,帐头儿比你好。”爹没说,苦子不会朝外拿钱。
苦子高兴极了—她愿意进城看光景,还能上大姐家去看大姐,她可想大姐了,迭忙说:“咱家的驴可听话,又认得路,我最愿意赶驴啦。”……苦子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蜜口香甜地吃着香喷喷的面条儿—比平常吃的饭好吃的多,爹已经吃完了,在院子里朝驴身上装麦子口袋,又把大称捆到驴身上,苦子问:“怎么刚才不提前装好,吃完饭接着就走?”爹笑着说:“小妮子,不懂了吧?早装上,这大会子,那驴不白白地在这里驮着受累啊?它不会说话,人得知道心疼它。”
爹肩上背了背褡子,把两头驴牵出大门外,让苦子牵自己家的驴,他牵另一头,爷两个一前一后上了路,出了村,来到庄后大公路,走到大桥上,清水河的水只剩下窄窄的一小溜,无声无息地流淌着,过了桥,爹说:“妮儿,牲口不用牵了,让它自己走就行。一溜大公路,没岔道儿。”
爷两个在牲口旁边走着,苦子心里紧张而又兴奋,有点儿像做梦,她跟着爹来过县城两次,那都是买东西,而这次是卖东西,这让她感到新鲜,刺激,而且,她终于能帮爹干点像样的事了,她也为这高兴。解放后,河湾村有了小学,爹娘就让她和胜子上了学,庄稼人好多不愿让孩子上学,怕耽误干活,还得花钱,更不愿意让女孩子上学,他们认为小妮子上学没用,不光没用,甚至还有害。学校里只有几个小妮子,他们家就占了俩。她和妹妹很知足,不光书念得好,下了学也格外勤力。她看出来,爹今儿个也挺高兴。土改以后,家里多出来三亩地,而且是最好的,能浇上水的地,多打了千把斤麦子。爷两个边走边说话,爹说:“解放了,不打仗了,也不怕刘黑七了,山里的土匪也没了,日子好过了,卖了麦子,你嫂子,你姊妹们一人给截一块花布,做身新衣裳。有了钱,再去请先生,让人家给你爷爷看病。你爷爷好了,咱一家人就没心烦了。就怕你爷爷不信话,不让人家看。难办啊。”苦子说:“俺爷爷是让俺二爷爷的事疼的,是心病。都是那个吴家槐的事儿。”爹说:“事儿是不假,可是还不能说。劫数啊。”
苦子见爹因为爷爷的病难过起来,就有意叉开话题,说:“卖完粮食,赶完集,我就上俺大 姐家去。爹你去吗?”爹说:“你自己去,我在外头等着,你姐出来送你,我见见她,就行。我不愿意见她那个婆婆,阴阴阳阳,拿三做四的。”苦子说:“当初怎么给俺姐找了这么个婆婆家?”爹说:“你苦瓜婶子是郑玉民的叔伯姑,有一年,郑玉民来看他姑,你姐姐正好在你苦瓜婶子家,他看上你姐了,央求你苦瓜婶子給说,当时觉得那孩子人老实,他们家就他娘和他娘俩儿,娶了你姐,娘们还不得拿着当颗星,家又在城里,你娘跟你苦瓜婶子也走得挺近,你苦瓜婶子家二旺和你四妮儿哥是好朋友,就答应了。过了门,见不是这么个事儿,后悔也晚了。郑玉民倒不坏,也不是不喜你姐,就是他那个娘不是物儿,脾气邪。郑玉民他爹死得早,他事事依靠他娘,惯了,也怕他娘,不敢替你姐说一句话。”
爹沉重地叹了口气,苦子知道爹心疼姐姐,不知道怎样安慰爹,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大姐的事是他们家的大愁事。她姊妹几个,数大姐长得俊,脸煞白,两只大眼睛,一笑两个酒窝,身量也好看,婶子大娘都说,大妮儿准找个好婆婆家。谁知道,姐姐找了这个婆婆家,竟像跳了火坑。从结了婚,就受她婆婆的气,姐姐很少回来走娘家,每次回来,进门就哭,临走也哭。听娘说,她婆婆打年轻守寡,拉扒了这么一个儿,姐姐进了她家,许是觉得自己的儿让他媳妇儿夺走了,一开始就把姐姐当仇人,没好地欺负。姐姐得下坡干活儿,家里的活也全是她的,她婆婆出去这家那家串门子,回到家,对姐姐横挑鼻子竖挑眼,稍不如意,连骂加噘,还挑唆着郑玉民打姐姐,郑玉民在自己屋待的时候多了,或是跟姐姐笑着说话了,她都生气,连摔加砸,骂姐姐是狐狸精,骂自己儿子没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要寻死上吊。姐姐从小就不吃姜,娘让苦瓜婶子給姐姐她婆婆说过,求她担待,可她婆婆炒菜必定要放姜,过大年包包子(饺子),姐姐调好了馅子,她再偷偷放上姜,害得姐姐过个年吃不上一口包子,一个人啃凉窝头,边吃边流泪。姐姐还不能哭出声,她婆婆说那是“嚎丧”,是咒老的死。姐姐要是哭出声来,老婆婆会骂得更恶,还会逼着郑玉民揍姐姐。姐姐有了头一个孩子,是闺女,婆婆很不高兴,姐姐月子里,婆婆就发了几回疯,姐姐常偷偷地哭,落下了眼睛疼的毛病。下边又生了两个妮子,婆婆更是气急败坏,对孩子也不疼。小二妮儿感冒,烧的跟火炭子似的,姐姐让郑玉民去求婆婆,拿点钱上医院,婆婆说,头疼脑热的死不了,没那么娇贵,寻思家里开着钱庄?第三天,孩子就蹬了腿;第二年热天里,小三妮儿拉肚子好几天了,姐姐抱着孩子上医院,被婆婆截了回来,说:“什么金枝玉叶啊,虱子咬一口,也得上医院。没见过拉肚子拉死人的。拉肚子,是肚子里有毒气,肚子里的毒气拉没了,就不拉了。”第二天,孩子不拉了,也死了。姐姐眼睁睁地看着她村里大个子于四儿(因为小孩子死的很多,每个村里都有这种家里没人的光棍汉管着往庄外送死孩子,他就靠干这个挣饭吃)把用杆草捆着的孩子尸首夹到胳膊下头朝庄外乱葬岗子走,心都碎了,恨不得跟孩子一起死了。苦子知道,农村里,差不多的人家都拿小闺女孩儿不当回事,活了是命大,死了也不疼的慌,可是像郑家婆婆这样的也不多,太过分了。
苦子觉得姐姐太苦了,她特别为姐姐难受。她跟姐姐感情最深了,娘有了胜子以后,苦子就跟着姐姐睡觉,临睡觉,姐姐给她啦呱儿,有点好吃的,姐姐自己舍不得吃,给她吃。姐姐给她做花鞋,缝书包,她调皮,还惹得姐姐哭,那是姐姐刚找了婆婆家,有一次,苦子放学回来,在苦瓜婶子大门外,见到了郑玉民,回到家对姐姐说:“我见你男人了,他忒黑了,跟黑溜蛋儿似的。”姐姐哭了,娘知道了,打了苦子一巴掌,姐姐又心疼得哭了一回。姐姐出嫁那天,姐姐临上轿,哭得呜呜的,花轿走多远了,苦子还跟在后头跟着哭,一边哭,一边喊姐姐。几年过去了,苦子只要想起姐姐就心里难受。……姐姐几个月不回娘家了,苦子很想她。她恨不得一步到县城,把麦子卖了,好快去看大姐。
两头毛驴走得飞快,爹大步走,苦子一溜小跑,紧紧跟着,约莫个半小时就到了县城,直奔城北市场。走到粮食市,还没来几个人儿,爹把麦子卸下来,放好,把大称放到旁边,把牲口拴到近处牲口橛子上。这时天大亮了,太阳出来了,一会儿天就热了。爹去水摊子上买了俩碗白开水,爷俩喝着水,等着买麦子的,一大会子,没多少买麦子的,有几个人光打问,不真买,苦子急得不得了,半晌午,一个挺面善的半乎老头赶着马车,带着两个年轻的,自己说是中学的司务长来收小麦,老头儿看了他们的麦子,立时相中了,很快就和爹讲好了价钱,过了称,老头儿拿出算盘算了钱数,苦子帐头儿好,会心算,爹看看苦子,苦子说,这个大爷算得正对。老头儿说:“这个闺女不简单,小小孩子,这么好的帐头儿,待二年上咱中学里来念书。”爹说:“借你的吉言,以后一定让俺妮儿考进中学。”两个伙夫忙着把麦子装到他们的口袋里,苦子收了钱,点了两遍,把钱交给爹,爹装好钱,就领着苦子在集上转了转,买了点东西,又牵了牲口,去了一个如意饭店,爷两个买了杂烩菜和烧饼,吃中午饭。苦子觉得饭店的菜和饭比自己家的好吃多了。吃完饭,爹又买了四斤酱猪肉,店家用荷叶给包成两包,还买了二十个烧饼,爹都装到背褡子里,爹说:“妮儿,咱上你姐家去。”
爷两个来到广玳家门口,爹把刚才买的肉和烧饼拿出一半递给苦子,叫她去,就说奶奶让她跟着庄里人来走姐姐家,爹在胡同口等着。苦子进了姐姐家,去了姐姐屋,广玳自己在屋里,见了苦子,高兴地跳起来,眼泪都出来了,苦子问:“俺姐夫和秀丽呢?”广玳说:“你姐夫给人家帮忙盖屋去了,秀丽跟小孩儿们玩儿去了。”姊妹俩忙说一阵话,姐姐让苦子拿着带来的东西,说:“走,咱去看俺婆婆。”苦子说:“这些肉和烧饼你不留点儿给孩子吃?你也得吃点儿。”广玳说:“不行,客人拿东西来,得全都拿到她屋里。她再给孩子。这是规矩。错了了不得。”苦子跟姐姐去了堂屋,郑老娘们儿刚睡午觉起来,见苦子手里提了东西,十分高兴,迭忙接了东西,放到大桌子上,回头把苦子揽到跟前,抓着苦子的手,亲热得了不得,十分周到地把亲家的人问候了一遍,又说:“早就催着你姐回娘家看爷爷奶奶,你爹你娘,可你姐天天这事那事的忙不完,我也就懒得说了。”
待了几分钟,苦子站起来要走,郑老娘们儿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待这一个屁时辰就走?住下吧,咱娘们儿好生着啦啦呱儿,你也跟你姐多亲热亲热。”苦子心里烦她这一套,但强装出笑脸,说:“我明天得上学,不住下了,以后再来看婶子。”郑老娘们儿夸张地拍一下自己脑袋,说:“你看我,还没老就糊涂了,忘了你上学的事了。苦子是学生啊,上学可耽误不得,婶子就不留你了,趁天早走吧,秀丽她娘,去送你妹妹。”
苦子和姐姐一块儿往大门外走,低声说:“咱爹在胡同口儿等着呢。”广玳听了,疾步走到胡同口儿,见了爹,装出高兴的样子,说:“爹,你怎么不家去?”爹说:“家去麻烦,见见你和孩子就行了。秀丽呢?”广玳说:“秀丽跟小孩儿们出去玩儿了,我去找找她吧。”爹说:“不找了,待功夫大了,叫你婆婆看见我在外头,让人家挑毛病。”爹问:“这些日子怎么样,你婆婆又出事儿了吗?”广玳强笑着说:“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儿。你给俺爷爷奶奶俺娘说,别挂着我。俺爷爷好些了吗?俺奶奶腰还疼吗?俺娘心口疼犯没犯?小河儿会跑了吗?”爹说:“你爷爷还那样,过了麦找先生给他看,你奶奶你娘都没事儿,小河儿挪扎(1)着学迈步哩,如兰忙着干活,你奶奶、你娘看他,喜人着哩。你不用挂着咱家的事,伺候好你婆婆,照应好客(女婿),管好秀丽,别让她着凉,病了又是麻烦事。”广玳眼睛发热,强忍着不让眼泪冒出来,说:“不碍事。您都别挂着我。”爹说:“你奶奶想你和秀丽,得空儿回趟河湾。别硬要去,给你婆婆好好说。”广玳点头答应着。爹说:“那俺走了,你在外头呆的时候大了,让你婆婆嫌。”
虽然广玳恋恋不舍,苦子和爹还是匆匆走了。爷两个不再说广玳的事。路过一个大院子,很宽的大门,挂着大牌子,上写“青山县中学”,爹说:“妮儿,看见了吧,这就是县中学,多气派。”苦子看着这大院子,两眼放光,说:“这中学好大,恨不能比咱河湾村都大。”爹笑了,说:“倒没那么大。”爹又说:“你和胜子好好上,都考上中学,爹和你哥种好地,多打粮食,多卖钱,你们上到天边儿,爹也供你们。”苦子被爹说得心里热乎拉的,急忙点头。
爷两个回到家,还没迭地(2)细说去广玳家的事,李桂琴就对张德成说:广玉和林北生去办结婚登记,出叉头了,德存兄弟一家人快难为死了,听话音,这事儿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