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这座不夜之城,入夜后的华美更是它的荣耀,然而在这华光背后却有个人躲在黑暗中和这座城市一样难以入睡。恩华一个人坐在转椅上,裹着睡袍,出神地凝望着和他一样毫无睡意的城市。
浅黛的山岗环抱着一弯碧水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映入眼眸,远处的夜空五彩斑斓,中环的灯火把天的一角染如晨霞,近处,长空如碧,微波如镜,波光灯光交织荡漾,碧水四围是一桩桩白色的小楼掩映在各色翠绿之中。恩华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夜里,看着眼前如画的夜景,十余年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欣赏过。
如画的美景非但没能激起恩华的兴致,反而随着荡漾的水波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骚动,这股骚动像海面渐起的迷雾慢慢蔓延开来,撞击着沉睡在地狱里的灵魂。
恩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二十几年了,自己一直过着背负地狱的日子,为了遗忘过去或者说为了摆脱煎熬,自己努力工作,为了家人最好的生活,现如今,一切都有了,洋房汽车,锦衣玉食,却唯独没有了自己,内心深处非但没有满足感反而更加惶恐不安,就像在地狱煎熬而找不到出路的灵魂一般。
乐园,我的乐园在那里。难道失去的乐园才是真实的乐园。
在五光十色的光河里,一个个自己在逐渐解体,留下的是遗忘,遗忘充斥了记忆,淹没了记忆的美丽和宝贵。
G市,就是淹没在记忆光河里的美丽,是失去的乐园。恩华痛苦地回忆着。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我之与她是生死契阔,她之与我却不能执子之手。
先生。
恩华迷迷糊糊地听到有喊声,睁开眼,原来是佣人荣妈在喊自己。窗外已是朝霞满天,旭日的霞光已斜晒进屋,香港又迎来新的一天。恩华从转椅上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憩了一会儿才洗涮换衣,下得楼来。
楼下,荣妈已把早餐摆好,淑琴一个人正坐在桌边慢慢吃着早饭。见恩华下来,把头冷漠地扭向一边,昨晚回来后二人又是一场冷战。
恩华匆匆吃了早饭,想着今天要和健云见面,便提了公文包出了门。司机老刘把车发动等在门口。车呜呜一溜烟驶出了大门,越驶越远,白色小楼成了翠绿上岗上的一个小点。
直到从后视镜再也看不见了,恩华才把目光移向窗外。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家,不知何时却成了自己的桎梏,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离家,家变得越来越陌生,淑琴也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越来越神经质,家仅仅成了一个习惯性该去的地方,上次一家人开心出行是什么时候?遥远得一点记忆都没了。
先生,到了。司机老刘把车停在了写字楼前。
刚坐下,秘书就拿过来几分文件,恩华大约看了看,提笔签了字又打了几个电话。吩咐秘书自己想安静会儿,除了Ryon一概不见。
见秘书走了,恩华神色沉重地打开墙角保险柜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小包摆在眼前,很多年了都不曾打开,不是不想打开,而是不敢打开,不敢面对自己心灵的帷幕。恩华踌躇了一番,还是缓缓打开了,失落的岁月,烟消云散了的思恋纷纷从包裹中飞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和一块茉莉花的十字绣把往昔鲜活地又呈现在眼前,物新如昨,千年一瞬。
当年由于家庭变故,不得已辜负了云贞的一片痴心。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这个包裹始终都跟随着自己,它不但见证着自己的成功,也成了净化心灵的一方净土。
大哥死后,嫂子拿出多年的私房钱,父母拿出养老钱交给恩华,恩华和朋友开了家商贸商行,专门进口家用小电器,一肩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后来为了扩大生意就和叶家联姻,娶了叶家小姐叶淑琴,婚后淑琴倒也温顺体贴,加之孩子们陆续出世,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运行着,生意渐有起色,孩子逐渐长大,淑琴也风闻了一些关于恩华的传言,知道了恩华和云贞的故事,自小性格敏感的淑琴变得越来越神经质,话里话外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更是处处针对恩华。为了孩子,恩华搬到了香港,本以为换个环境淑琴会好些,没想到随着大陆的改革开放,淑琴更是变本加厉,还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到大陆办工厂的计划。昨天就是听说健云要去大陆,自己有意和大陆合作,回去后又是一番冷战,这种冷战的日子自己虽说早已习惯了,难道自己还能回到过去吗?恩华看着眼前的旧物发呆。
咚,咚。敲门声。
陈总,Ryon 来了。秘书温柔的声音把恩华从呆滞中惊醒。
舅舅。健云大步走到办公桌旁。
健云,坐。恩华抬手指指椅子让健云坐下。
你知道舅舅找你来什么是吗?
知道。
好,好。你看看这些。恩华目光从新落在了桌上。
健云对于舅舅的举动并不意外,从下到大多少知道一些关于舅舅的故事,昨晚还特意向爸妈打听了一些。知道珍藏在舅舅内心的秘密。
你此去大陆,舅舅有个小小的心愿。说吧又从包裹中取出一张与云贞的合影递给健云。
她叫孟云贞,也是你的干妈,你不是要到G省吗,有机会帮我打听一下她的下落。
好,
这张照片你保留着。说吧,恩华缓缓把包裹收起放回保险箱。
舅舅,找到以后又当如何哪?健云试探着问。
我也不知道,尽力补偿吧,希望她岁月静好。
健云从未见过有着坚毅外表的舅舅竟然也如此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