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下午，胡爱萍走出公司大门。深秋的小雨淅沥沥地下着，眼前的世界一片灰蒙蒙。停车场和马路之间立着一排枫树，鲜红色的树叶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温润。夏志强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树的前面。胡爱萍眼前的风景简直就是一幅油画。她后悔不该让夏志强来公司接她，她害怕以后每天走出公司大门都会联想起这幅画面。画中的男人是她不久前刚刚爱上却马上就要失去的。

胡爱萍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翻旧照片。她和他共同生活了十七年，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魅力呢？现在当她带着迟来的爱重温往事，原先忽略的细节一点一滴鲜活起来。她甚至希望她自己能穿越回去，重新感受他，被他亲吻，被他抚摸，被他占有。如果时间能倒回到四年前，她愿意追随他回国，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她要时刻跟着他，像秦晓莲跟着陈思诲上班那样。丈夫在的地方才是家的地方。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过了今天，他就不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再是他的妻子。他现在应该已经不爱她了，这次回来他睡到了小屋那张单人床上。他不再碰她了。她看看自己，是，现在这腰身，在男人眼里哪儿还有一点女性的魅力？何况肚子里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他一定觉得自己很脏很丑。他的公司里一定美女如云，像他电话里说的那样。他刚刚看完她们，突然看到自己，反差太大。

他最后一次碰她还是上一次回来，他得知她有了外遇后。那两个星期，也许因着妒忌心，也许因着征服欲，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雄壮。那是最原始野性魅力的一次总爆发，让她陶醉到不能自拔。可是当时的她还惦记着陈思诲那份得不到的爱欲，还惦记着她自己单方面编织的和新生儿一起组建新家庭的梦想。得不到的才是最令人向往的，陈思诲曾经像浓雾一样遮住了她的视线。直到雾散去，她才重新看清自己。张爱玲说过，男人走进女人的心通过阴道。那两个星期他彻底征服了她，虽然她后来才意识到。过了今天，也许整个后半生，她就要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她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怀念那两个星期的翻云覆雨，那该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夏志强见胡爱萍走出大门，便急走几步，把她迎在伞下。

夏志强开车停到市政府的法院门前时，雨已经停了。冷风瑟瑟吹过，路旁树上的叶子随风飘舞，在空中抖落了雨水，轻轻地贴在地面。他们的婚姻也如秋末的最后一片叶子，在枝头做了最后的挣扎后，终于就要凋落了。

法官扫了一眼之前胡爱萍递交的申请材料，他抬起头，视线从镜框上方穿过，说，

“Are you sure this is what you want to do? I mean，your baby is coming soon."

“Yes, that is why we are here. The baby is not mine. ”夏志强低声说道。

“Oh, I see.”说着法官把判决书递到他们面前，“Now you may both sign the Judgement.”

接下来胡爱萍递交了签名后的判决书，Notice of Entry，回邮信封等其它材料。最后的离婚证书还需要等至少几个星期通过邮件寄来。

他们走出法院，没想到出庭时间这么短。胡爱萍觉得这离婚过程就像被针扎一样。她小时候很怕打针，每次被扎之前都紧张得要命，针头真的扎进肉里时，就那么一下子就完了。针头拔出来，扎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回头看了一眼夏志强，明天他就要飞回中国，此时她对他有着无限的依恋。从前他就像她手里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他都被她牵挂，理所当然地牵挂。而现在他是放飞的风筝，飞到哪里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结束了，十七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夏志强记得上次来市政府，还是17年前，他和她一起手牵手来领结婚证。他为了追她找工作来到她在的城市。他一来就爱上了这里，风景如画，气温适宜，难怪多次被评为全美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也是许多人向往退休的地方。所以他们一起留在这座城市，结婚，生子，转眼就是十七年。上次他和她来结婚时，他从来没想过会分开，他铁了心要和她白头到老。那一天他像活在梦里，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寤寐求之的女神终于做了他的妻子。而今天他仍然像在做梦，只不过这是一场恶梦，他多么希望醒来后，她还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真能从这场恶梦中醒来，他愿意马上放弃他所谓的事业，回到美国陪伴她朝朝暮暮。

夏志强不时地盯着胡爱萍高高隆起的肚子，他仿佛能看到那里面的小生命长得和陈思诲一模一样。他觉得那小东西就像一个妖孽，而他自己就像孙悟空，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被理智念着紧箍咒。他对那小东西什么都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伤害自己，离开她，永远不要看到那个小妖孽！他每看一回她的肚子，就坚定一回自己离婚的正确性。只能这样，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们走到路口，就要准备过马路去到停车位时，胡爱萍突然觉得肚子紧缩了一下。她停下来，揉了揉肚子。夏志强见状，忙上前搀扶。“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走吧。”

他们过了马路后，胡爱萍感到肚子拧着疼，持续几秒，才退去。预产期是下个月，不会吧。不好，内裤湿了。

“志强，怎么办，羊水破了！”

“爱萍，别怕，我马上开车带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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