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猫讲故事-2

文革时期是一个最不讲理的年代（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描写得很深刻）。但是在1975年我经历了一个反例--政府官员非常讲理。这个真实的故事不妨叫做“基层干部教农民讲理”。一次我们开船去上海挑垃圾，返程途中路经双凤镇。一条双凤本地的船失控，穿越过航道中心线撞到了我们船上，两船同时损伤。对方开始承认自己偏离航道，但是不肯赔偿。双方争执不下就到了双凤镇上的航管所决断，没想到对方要去航管所是因为自己是当地人。而那天航管所的主管也恰好认识双凤船上的生产队长。

一见航管所干部是熟人，那个生产队长就改口耍赖，竟然反咬一口说是我们的船越过航线撞倒他们船上。我们船上的都气得大吵大闹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乱作一团。那个干部说，“别吵，你们七嘴八舌我听不明白，你们两只船各推举一个代表把事情的原委讲给我听。一个代表讲话的时候另外一个不要插嘴，等他讲完以后再讲。” 对方船上的代表是生产队长，我们船上推举了我为代表。那干部于是拿出两只模型船，让我们摆出当时的情况。对方摆出的“现场”显示我们船越过了航道中心线，撞到了他们的船。我说，他摆的不对，是这样的（表明他们的船越过了航道中心线）。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那干部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先不要讲，让对方再详细地说明当时情况。我说那好，就不再吱声。对方重复了一遍他的描述，讲不出更多的细节。等他说完，那干部示意我可以说话了。我说，能不能问队长同志一个细节问题？航管干部点头答应可以。我问：“两船相撞之后，我们是不是都立即靠岸停下检查船只损伤情况？” 对方答：“是啊。” 我追问道：“都停靠在北岸。” 对方答道：“对的。” 我接着问道：“当时来往船很多，北岸有许多拉纤的是不是？” 对方：“这都没错，确实如此。” 那个干部一直听得很认真。我于是问道：“行船靠右，我们的船从东向西行，也就是一直沿着靠近北岸的航线行驶。你们的船从西向东沿着南岸行驶。如果是我们的船越过中心航线撞了你们的船，两船应该顺势停靠南岸对不对？停靠北岸不合情理，特别是沿着北岸还有许多拉纤船只。合理的推测是你们越过了中心航线撞到了我们的船，才停到了北岸。” 那干部看了一眼显得尴尬的生产队长，示意他回答我的问题。队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倒也没有再胡搅蛮缠。航管干部说：“看来是我们双凤的船撞了你们，应该赔偿。不过，他们自己的船也有损伤，陪一块船板就行了吧。” 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毕竟在人家地盘，现在也算是“讨到公道”，回去有交代了，就同意了。

（现在想想其实明辨是非办法很简单，那个航管干部去船上看看船损伤的部位就可以了。只是，航管所在镇上，要劳动干部去停船的地方有点困难。航管所就他一个，人家多半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