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已久的梦想实现了,可以见到分别二十八年的故乡了,也可以见到十二年断绝音信的老父和各位兄弟姐妹了。当时我赋诗一首,取老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意境:(注1)
忽传开放喜欲狂,阖家欢欣回故乡。
关外廿年知艰苦,塞北半生飽风霜。
松花江畔堪留恋,浅水湾里好风光。
一路行程八千里,太平山下扎营忙。(注2)
就这样,我放下“特嫌”的包袱,放下“海外关系”的负担,走了。
在进入港英边境时,还产生了一点误会,我单独被盘问超过三小时,入境事务处的官员对来自黑龙江的转业军官有高度的警惕,要我出示香港身份证,但是早在1955年肃反的时候,我因为害怕,就把身份证烧掉了。结果在三名官员的反复盘问之下,终于允许我们入境。来接我们的弟弟向警方查询,原来他们怕我是大陆派来的“卧底”。后来到了香港,台湾驻香港的一间半官方的文化机构知道我们来自东北,是驻在边疆的转业军官,妻子又是个医生,遂邀请我们免费去台湾游览十天,同时,还提出赠送一万块港币给我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当时香港一个文员的月薪不过七八百块港币。鉴于当时的环境,对于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还是非常谨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做出对不起祖国人民的行为,于是我们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其实,我无党无派,只是甘于做个忠于祖国的自由人。
在香港取得身份之后,我和妻子就分别写信回原单位,要求退职。这一下,全县城都轰动了,有人说我投敌叛国了,有人建议把我揪回来。但组织上根据政策,给我们办理了退职手续,每人三十个月的工资,就买断了二十八年的工龄。
到了香港,政治上的压力没有了,但是经济上的负担还是很重的。在北大荒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得到最大的好处,就是锻炼了一个强壮的身体,尽管我那时已经四十五岁,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的教育,我不得不身兼数职。我和妻子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要改善自家的生活,并且教育好两个孩子。感谢自由的香港给我们机会,我们拼命去做,十年后就付清了房子贷款,又过了十年,我们就可以达到经济自由,退休了。孩子们不明白,还以为我们中了彩票大奖,其实,哪有什么气运命数?在一个自由公平的社会里,人的幸福全靠自己的努力。
注1:杜甫原诗:
剑外忽闻受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若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注2:浅水湾和太平山都是香港有名的旅游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