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车开到中心医院,路远方把车停好,走到凌雪柔一侧帮她把门打开。她钻出车来,看着高高的医院大楼,眼睛眯了眯。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严石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对她来讲,那不过还是个传言,这一刻,她似乎觉得真实性就要落实了,她有些忐忑。
路远方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她,或许今天医院的停尸间不准探视。他知道病人区是有严格的探视时间的,说不定死人区也有规定。
走到医院的正大门口,路远方上前拉开门,转身让凌雪柔进去。她慢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像电影慢镜头一样,摇摇晃晃地倒下去,路远方上前一把揽住她。
雪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空间,四周是暗夜,窗户透进一点隐约的夜色和路灯光,室内没开灯,只有墙脚微弱的夜明灯,为了让人不至于摔倒。她想坐起来,但觉得全身无力,慢慢转了头,看到床边立着个架子,挂着一个小包,旁边是有些小灯闪烁的一个大型仪器,雪柔想起自己大概是在医院门口昏倒了,但那是几个小时之前,还是几天之前就不得而知了。
她又试着动了一下,胳膊牵扯着一阵刺痛,她知道是接着吊针呢,不禁轻轻呻吟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床脚忽然站起个高大的黑影,吓了她一跳。
“雪柔,”她听出是路远方的声音,“你需要什么?哪儿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
她想起来,是他从机场接了她,在她任性的坚持下送她去医院看严石,后来自己昏过去了,他想必就被困住了,现在深更半夜,折叠在一把急救病房的小椅子上,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我好多了,没事。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有需要,我会喊护士。”
路远方连忙说,“你就别操心了,这会儿摸回家去也天亮了,不如在这儿迷糊一会儿。你喝点儿水吧。”他把水瓶递过去,雪柔接过水瓶,不知如何是好。
“等着。”路远方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按了个纽,床头慢慢升起,雪柔说了声谢谢,伸手把水瓶递到在挂吊针的手边,准备拧盖子。
“我来,”他抢过去,拧开,又递回给她,她又谢谢一声,喝了几口。
她其实已经睡不着了,但为了让路远方能再睡一会儿,她又躺下,不吱声了。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都从对方不规则的呼吸和尽力克制的身体挪动确定对方没有睡着。凌雪柔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虽然她有一肚子的问题,只好沉默着。最终,还是路远方开口了,“我给凌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接到了你,好让她不惦记。”
“那你没告诉她我住到医院里来了吧?”她急切地问。
“我只说你太辛苦了,又有时差,先睡一觉,明天一早会给她打电话。”他平静地说,看得出是经历过许多需要急中生智的节骨眼的人,她松了口气。
停了一下,他又说,“医生说,明天早上,你再做几个化验就可以出院休息了。你主要是疲劳和精神压力引起的。我还有些事要回公司处理一下。我会派个司机来,接你去酒店。”
雪柔说了声谢谢,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问,“车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8月7号晚上。”他说。
“三天前。是什么人撞了严石的车?”
“一辆大型的货车,转弯时没停,把严石的车挤下了公路,救护车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没有心跳了。”
“车上有几个人?”
“两个。”
“都、、、”
“嗯。”
雪柔还想追问,路远方拾起了另一个话题。
“叔叔阿姨会乘明天下午的火车来青州,后天上午到。我已经给他们在你的酒店另外订了房间。”
她沉默了一阵,轻轻地说,“我想在我爸妈到之前去见严石一面。”他没吱声,她以为他会反对,正想该怎么说服他,是哀求还是强硬,不料他说,“我来安排。明天下午我赶来陪你去吧。”
雪柔幽幽地说,“我想自己去看看严石,好不好?”
他吐了口气,理解地说,“好吧。”
她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想着很快就要见到严石了。忽然,她在黑暗中惶恐地睁大了双眼。以前,每次回国或者严石回美,她都会十分兴奋地期待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想着至少可以守着他两三个星期,他们总是安排一些节目。但此刻她意识到,这次见到严石,是为了和他永别,她一下子恐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