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输掉两周薪水以后,小赵反复检讨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记得刚到香港不久,在师傅的小工厂学徒那段时间,有一次周末去探访几位比他先到的知青朋友。他们五个人合租了一套房子,还轮流做饭,很有点当年在农场过集体生活的味道。晚饭过后,大家开始聊天,聊的是当年在农场的人和事,还有当下在香港讨生活的苦与乐。过了一会,有人打开了收音机,收听澳门“绿邨电台”的“赛狗实况”。几个人拿起一张张“狗经”边听赔率边研究边下注,只剩下一个人陪他说话。他看着那几位朋友全神贯注的模样,和当年在学校里面临大考“刨书”的情景好有一比,觉得甚是有趣。他问那位不赌的朋友为什么无动于衷,那人说因为十赌九骗,犯不着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投入虚无飘渺的“博彩”中去。但是,那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是压低了嗓门,不想犯众怒,小赵不由生出一连串的慨叹。回想自己前一阵子对于赌“三公”的心态,赢的时候飘飘然,觉得自己是天纵英才,打遍天下无敌手;输了则安慰自己“有赌未为输”,下次连本带利再赢回来。这样的心态使自己沉迷赌局不能自拔。他觉得这是一种病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要努力克服这种侥幸之心,脚踏实地,凭自己的双手创造自己的未来。
很快又到了发薪日,经常参与赌局的工友看到小赵好整以暇地在吃午餐,就催促他说:“阿赵!还不快吃,迟了就入不了局了。”
他说:“你们去吧,我不玩了。”
“嘿,输怕了?”
“是!”
打从下了决心戒赌,小赵就有了要听一些闲言闲语的思想准备,所以他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一位年纪稍大的工友说:“阿赵不是输怕了,怕是要开始储老婆本吧?”
小赵体会到这位工友为自己解围的好意,于是冲他一笑。一个外号“鸡虫”的工友一脸不屑地说:“储什么老婆本,像我这样夜夜做新郎,新娘回回不一样不是更好吗?”
小赵笑着回了他一句:“好是好,说不定哪天中了头彩,得了一串疱疹、椰菜花什么的可就连买菜钱都省了。”
“鸡虫”连啐几声,说道:“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跟你嚼舌头,老子赶紧发财去也。你好好吃你的饭,千万别噎着。” 说完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了。
小赵继续他的午餐。少了参与赌局的躁动情绪,他的内心无比平静,战胜了自己的心魔使他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戒赌以后,小赵的生活更加有规律,工休日有时约了阿钊和表姐一家饮茶,有时去探望师傅周炳。时不时与相熟的知青朋友搓搓“卫生麻将”,金额不大,主要是联络感情,美其名为“手谈”。姐姐来信经常劝他不用寄太多钱回家,因为弟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很大的改善,叫他多留点钱傍身。他回信告诉姐姐不用为他担心,他心里有数,自己绝对饿不着。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老板的秘书到车间找到他,说洪老板约他一起吃午饭。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大老板怎么会约一个小工吃饭呢?确认自己没听错,他又开始思索究竟这顿饭有什么名堂?想到俗语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才定下心来。午休的铃声一响,他洗了手,换掉工衣,到了约定的酒楼包间,洪老板已经开了茶喝着。小包间的餐桌上只有两付餐具,他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心想今天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洪老板满脸堆笑地请他坐下,先喝口茶。 他坐下之前,先端起茶壶为洪老板的杯子里续了点茶水,再把自己的杯子斟上。洪老板一开口就说今天请他来是要跟他商量一件事,如果他能够答应,对公司和小赵本人都是好事。如果他不答应也没关系,他还是继续原来的工作。洪老板给他派发了定心丸之后就说,先吃饭,饭后再细谈,还说已经通知工长,迟了回去也没有关系。虽说洪老板有言在先,小赵知道这次谈话绝对不会影响自己的饭碗,心底还是期待早些得知究竟是什么事,所以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为了舒缓他的情绪,洪老板除了夸奖他的工作态度和手艺之外,更多的是述说自己和小赵的师傅周炳的友情以及两人之间的趣事。吃完了饭,洪老板教人把残羹剩菜撤掉,重新泡了一壶茶,郑重其事地进入主题。原来洪老板想把他派到巴拉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