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午夜的地铁上,邻座两个女同胞在闲话家常。忽然,生硬的对话飘来,冷不丁袭我一惊,“他想把他妈接来,跟我们一起过。我对他说了,她来干什么? 来这里养老?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 ”
另一位表示理解,附和说 ,“胡姐你也够辛苦了,还要打二份工。他也不想想, 他妈要是来了,只有给你们添更多麻烦,万一生个病……”
“已经七老八十的人了, 他妈来了能干什么,来生病? 要接,也应该接我妈来! ” “他自己找不到专业工作,打的是累脖子工,扶不起的刘阿斗一个!”
傍边的那位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也不能怪他。可能你们俩年龄相近,他不懂得理解你,不懂得疼你…..”
“我们已经为这事吵了多少次了,我管他是不是她娘的独子! 我跟他说了,要离婚,随便你,无非签个字。”
这场对话让我胡思乱想。 我的娘,已过世很多年了,当年为大家庭,也是含辛茹苦的,光阴里留下许多令我铭心刻骨的往事。万一她还在世,要我颐养天年, 我的太太是什么态度呢?我夹在中间,是否会左右为难呢? 或者因为自身境遇不佳,为免得跟太太起冲突,而找托词,甩给兄弟管,并原谅自己呢?要是没有兄弟姐妹可托付呢?
几年前,我曾经看到一位华人老妇,步出SALVATION的教堂后,晕倒在路边。一位乌克兰裔的女传道人, 急忙拨打911。只有几颗门牙的老太太无力地对我们说,叫她不要打911,她过一会儿就好了,免得儿子媳妇不好办…..
围观者就有人旁白道,老妇人来加后,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一人孤居。平时,儿子送送饭给她吃,所以她经常到教堂打打牙祭, 晕倒可能是经常饱一顿饿一顿造成的…..
后来我在工厂做工时,一位出生在陕西山村,靠父亲耕地放羊的收入在广州念完大学,再移民来加的小伙子,跟我们说,正在申请把已经丧偶的父亲接来。我就把教堂老妇人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工友就对这位陕西小伙开玩笑说: “你父亲山里人,叼个旱烟斗,穿着熊样,当心你媳妇厌弃他……”
这位小伙子故意眼一横,对我们说,“我爸为我辛苦了一辈子 !” 同时拿出山民对待媳妇的霸道味儿,手在空中一挥,提劲说: “她敢我就…….” 惹得工友们心领神会,哈哈大笑。
现实却是骨感的。我们这批移民,很多都是拖家带口奔赴加拿大。整个家庭要在此地立足,稳定下来,本身很不容易。而人到中年的我们,父母已渐趋年迈,无论是在加拿大还是留在国内,都是令人操心的事,这是中年年龄层特有的故事。
移民朋友A 的兄弟,就在电话里对他呛声,“这么多年,你只是偶尔回来,你对家庭对老年痴呆的父亲照顾多少呢?我可是照顾十年了 !”问得朋友生了闷气。A虽然觉得自己为家庭尽心竭力的,但对父亲,好像是应该羞愧的,也还欠了兄弟似的。再一想,兄弟不理解自己,似乎有点薄情,自己也没少帮他忙,心里又冷了半截…..
其实不用兄弟姐妹的公开责问,很多移民,自己也对国内的父母暗生负疚感。
朋友B回国短期探亲,应酬完同学同事朋友后,真正陪父母的时间寥寥可数。告别的时间到了,他对坐在轮椅上的母亲说,”妈,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的母亲安慰他说,“别惦记我,照顾好你自己,我挺好的。” 他母亲一边说,一边摘下随身佩戴的房门钥匙,递给他说:“儿子啊,这把钥匙,我叫你妹妹早就给你配好了的。带上它,你以后回家方便些。” 在他母亲的心里,数十年间,似乎儿子一直是近在咫尺,永远未曾远行,随时准备为他打开房门似的。
在接过母亲钥匙的一瞬间,想到母亲辛劳的一生,看到苍老的母亲浑黄的眼角那些泪珠,而自己人在万里之遥,相见已难….. B转身冲出房门,躲进厕所,让喷涌而出的泪水,在背过母亲的一霎那, 横流不止。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是僧人面对事业爱情冲突时的一番考虑。
而人在俗世的我们,面对我们的移民生活,兄弟姐妹的付出和父母的恩情时,如何”得双全而不负” ,这个每一个”为人子为人女” 的移民所要考虑的,也尤其是每一个“为人夫,为人妻”的夫妻,需要为对方设身处地考虑的。
春节来临,这是心归家的一刻,即使人在移民路,千万里之外。端起一杯亲情酒,哪怕只是心里归去,想到天地间的团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