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在一座庙宇里,有一场竹笛和琵琶的赏析音乐会。
这场丝竹之韵,开车赴约时,天空上的乌云,已在飘来飘去。到了这座寺庙时,三三两两的小雨点,开始纷纷飘落,渐渐爬满了车窗玻璃,东西南北地滑荡着。
开场的首曲,笛子演奏家杜如松吹了“喜相逢”。杜的笛风师承赵松庭,近日为另一场音乐会,从大陆飞来。而大堂里,坐满了离开了那片土地,时间上远远近近来此谋生扎根,或是自大陆南北,或是自台湾的人们。
既然名为赏析音乐会,杜介绍说,“喜相逢”是用梆笛吹的,有北派的风格,有一些内蒙地方的生活元素在里面。
然后,他又用南派的曲笛,吹了一首由昆曲而来的姑苏行。
苏州我熟悉。姑苏行,曲风婉约,似听小桥下或明或暗的流水声,思绪一蔓延,似还走来石阶和雨巷的境象。
因杜没有带一个叫尺八的乐器,主办者在大屏幕上放映了一段杜如松的现场表演场景。
杜说,这个尺八演奏的曲目取名“鱼山遗韵”。他讲了由来。一次,他和杭州灵隐寺的方丈聊天,聊到尺八这个日本乐器。杜说,其实尺八应算我们的民族乐器。它从唐时交流到日本,如今却蔚然成了他们的民族乐器。而这乐器的本土,却使用不多了。
方丈便说,既然如此,你何不为这尺八,谱一曲?
杜一度感觉非常为难,甚至难以为继。一天傍晚,他在灵隐寺的山间散步,偶听寺庙晚课的暮钟,一时醍醐灌顶,遂成此曲。
这是艺人的一点风韵雅事,甚有趣。
在我身边,前前后后,俯耳静听此曲的,是满室的原乡人。而我听此曲,悠扬起伏,如述往事,一时沉醉恍惚着。此情此景,不免有所思。这尺八流落到了日本,恐怕骨子里,已经融入了日本的元素。配室外一点雨声夜风,堪堪已俱日本之风,散发着菊花的一点烂漫与剑的一点悲悯。
这是流落异域的尺八的命运吗?是戚是喜?
接着,笛子曲“春潮”和“春到湘江”,琵琶曲“昭君出塞”和“渭水情”,还有相续而来的“十面埋伏”,“梅花三弄”等故土的民乐, 似向在座的远行客们,诉说着什么。或者是黄尘古道? 或者是聚散离合? 那些休戚相关的共同的历史,文化和血脉。
这些民族的曲目,我曾经那么熟悉,一时勾起一些回忆,和一点思念,对已经离开的那片生养和成长的土地。
而同一个屋顶下,满座的异乡客,那些背井离乡的同乡人,是否也在勾起一抹往事,念起一份对故土的难弃难舍?
我们,这群人及其后代,到了最后,子子孙孙终将与故土渐行渐远者,是否最终像流落他乡的尺八一样,彻底地飘流为异域的风景?
庙宇之外,雨声渐渐地大了起来,隐约能听到叮咚之声在窗外回荡。这异域的雨声,是丝竹之韵的和声么?
是为人们与故土的聚散,而和声共鸣吗?是为远去的,最后终将淹没归程的移民客,无心而成的曲调吗?
-----后记,终有那么一天,移民客的后代,会与当年他离开时的母国,文化上彻底地断开。从这种意义上
来说,移民客的旅程,是一步步消失母国记忆,文化上渐行渐远,最后失去归程的旅程。念此,不免若得
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