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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村上春树:永远站在鸡蛋那一边

(2019-08-19 09:44:33) 下一个

永远站在鸡蛋那一边

Between a high, solid wall

and an egg that breaks against it,

I will always stand on the side of the egg.

 

もしここに硬い大きな壁があり

そこにぶつかって割れる卵があったとしたら

私は常に卵の侧に立ちます

 

村上春树今年70岁了。今天要说的是10年前,他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发表的那篇演说。

 

耶路撒冷文学奖创办于1963年,每两年颁发一次,表彰对人类自由、社会公平和政治民主做出贡献的作家。第一个获得该奖的是英国的伯特兰·罗素。后来陆续获奖的包括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西蒙娜·德·波伏娃、米兰·昆德拉、阿瑟·米勒等人。

 

1987年,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在获奖演说中呼吁建立一个弃绝“充斥着病态的情感和冷漠的势力,充斥着愤怒和暴力的”世界,使得人们得以安居在一个“可以自在地表达情感和思想的”世界。

 

2001年,苏珊·桑塔格在领奖时说:“作家的职责是使人们不轻易听信于精神抢掠者,是让我们看到世界本来的样子,充满各种不同的要求、区域和经验。”

 

2009年,出于“对他艺术成就及对人类的爱的深切尊重”,耶路撒冷文学奖评委会决定把奖颁给村上春树。当时适逢以色列因空袭加沙备受国际社会批评,舆论普遍建议他应该拒绝领奖,否则将抵制他的作品。刚过完60大寿的村上春树经过认真考虑,顶住各方压力,亲赴耶路撒冷接受此奖。

 

2月15日,以色列总统佩雷斯亲临颁奖典礼。颁奖前,佩雷斯对村上春树表示,他个人很喜欢《挪威的森林》。在随后的获奖演说中,村上春树站在台上,当面抨击了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他的这篇演说体现了个人应有的道德勇气,以及对体制霸权的深刻反省。

 

据说,他刚讲完时,现场数百人起身鼓掌。耶路撒冷市长主动和他握手,夸赞他“非常坦诚”。惟独佩雷斯总统板着脸,迟迟不肯起身。

 

下面是他这篇演说的全文(译本很多,我选择了个人喜欢的版本):

 

 

今天,我不打算说谎。

 

今天我以一名小说家的身分来到耶路撒冷。而小说家,正是所谓的职业谎言制造者。

 

当然,不只小说家会说谎。众所周知,政治人物也会说谎。外交官、将军、二手车业务员、屠夫和建筑师亦不例外。但是小说家的谎言和其他人不同。没有人会责怪小说家说谎不道德。相反地,小说家愈努力说谎,把谎言说得愈大愈好,大众和评论家反而愈赞赏他。为什么?

 

我的答案是:藉由高超的谎言,也就是创作出几可乱真的小说情节,小说家才能将真相带到新的地方,也才能赋予它新的光辉。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几乎无法掌握真相,也无法精准的描绘真相。因此,必须把真相从藏匿处挖掘出来,转化到另一个虚构的时空,用虚构的形式来表达。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清楚知道,真相就在我们心中的某处。这是小说家编造好谎言的必要条件。

 

今天,我不打算说谎。我会尽可能地诚实。我在一年之中只有几天不会说谎,今天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请容我告诉你们真相。在日本,许多人建议我不要来这里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甚至有人警告我,如果我坚持前来,他们会联合抵制我的小说。

 

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加沙正在发生的激烈战斗。根据联合国调查,在被封锁的加沙城内,已经有超过千人丧生,许多人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孩童和老人。

 

我收到获奖通知后,不断问自己:此时到耶路撒冷接受文学奖,是否正确?这会不会让人认为我支持冲突中的某一方,或认为我支持一个发动压倒性武力攻击的国家政策?老实说,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书被抵制。

 

经过反覆思考,我还是决定来到这里。原因之一是,太多人反对我来。我和许多小说家一样,总是要做人们反对的事情。如果有人对我说,尤其是警告我说,「不要去」、「不要这么做」,我通常反而会特别想去、特别想做。

 

这就是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是特别的族群,除非亲眼所见,亲手触摸,否则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事情。

 

我来到这里,我选择亲身面对而非置身事外;我选择亲眼目睹而非蒙蔽双眼;我选择开口说话,而非沉默不语。

 

但是这不代表我要发表任何政治讯息。判断对错,当然是小说家的重要责任,但如何传递判断,每个作家有不同的选择。我个人偏好用故事、尤其用超现实的故事来表达。因此,我今天不会在你们面前发表任何直接的政治讯息。

 

不过,请容我在这里向你们传达一个非常私人的讯息。这是我创作时永远牢记在心的话语。我从未将这句话真正行诸文字或贴在墙壁,而是刻划在我心灵深处的墙上。这句话是这样的:

 

「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那方。」

 

无论高墙是多么正确,鸡蛋是多么地错误,我永远站在鸡蛋这边。

 

谁是谁非,自有他人、时间、历史来定论。但若小说家无论何种原因,写出站在高墙这方的作品,这作品岂有任何价值可言?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轰炸机、战车、火箭和白磷弹就是那堵高墙;而被它们压碎、烧焦和射杀的平民则是鸡蛋。这是这个比喻的其中一层涵义。

 

更深一层的看,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鸡蛋。我们都是独一无二,装在脆弱外壳中的灵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须面对一堵名为「体制」的高墙。体制照理应该保护我们,但有时它却残杀我们,或迫使我们冷酷、有效率、系统化地残杀别人。

 

我写小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给予每个灵魂尊严,让它们得以沐浴在阳光之下。故事的目的在于提醒世人,在于检视体制,避免它驯化我们的灵魂、剥夺灵魂的意义。

 

我深信小说家的职责就是透过创作故事,关于生死、爱情、让人感动落泪、恐惧颤抖或开怀大笑的故事,让人们意识到每个灵魂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这就是我们为何日复一日,如此严肃编织小说的原因。

 

我九十岁的父亲去年过世。他是位退休老师和兼职的和尚。当他在京都的研究所念书时,被强制征召到中国打仗。

 

身为战后出生的小孩,我很好奇为何他每天早餐前,都在家中佛坛非常虔诚地祈祷。有一次我问他原因,他说他是在为所有死于战争的人们祈祷,无论是战友或敌人。看着他跪在佛坛前的背影,我似乎感受到周遭环绕着死亡的阴影。

 

我父亲过世了,带走那些我永远无法尽知的记忆。但环绕他周遭那些死亡的阴影却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从他身上继承的少数东西之一,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今天,我只希望能向你们传达一个讯息。我们都是人类,超越国籍、种族和宗教,我们都只是一枚面对体制高墙的脆弱鸡蛋。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毫无胜算。墙实在是太高、太坚硬,也太过冷酷了。战胜它的唯一可能,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灵魂彼此融合,所能产生的温暖。

 

请花些时间思考这点: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独特而活生生的灵魂,体制却没有。我们不能允许体制剥削我们,我们不能允许体制自行其道。体制并未创造我们: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这就是我想对你们说的。

 

我非常荣幸能够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学奖。我非常荣幸我的书被世界上那么多地方的人所阅读。而且我非常想对以色列的读者们表达我的感激。你们是我来到这里的最大动因。而且我希望我们分享了一些东西,一些充满了意义的东西。我非常高兴今天在这里有这个机会与你们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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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智者不惑 回复 悄悄话 不言仁兄是一位有思想、见解、正义、良知、善良的大写之人,为您文点赞,也为您点赞!
智者不惑 回复 悄悄话 不言仁兄好!

这是一篇发人深省的好文,全文深入浅出、寓意深刻,读后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谢谢分享,大大地赞!
不言有罪 回复 悄悄话 把文中的“体制”换成“国家”,也许更适合时下的天朝。
土豆-禾苗 回复 悄悄话 哎,病态的情感,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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