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初,不知是否是清明的缘故,我的奶奶又静悄悄地走进我梦里,模糊的印象中,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来,然后又不发一言安静地离开。其实奶奶走进我梦里,这已经不是头一遭,2014年底,那次我父亲来新加坡小住,岂料突发心脏病。在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有一日夜里,奶奶也是这样走进我梦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在奶奶离开前,我哭着喊着,求奶奶不要把我爸给带走。我是无神论者,照理是不会迷信的,可是冥冥中,很多事情又有谁可以说得明白。
我是很少怀旧的人,莫非真的离“老”这个字越来越近,最近竟然开始忆旧了呢。
记忆中,奶奶个头不高,白皙的脸庞上,鼻梁高挺,一双深邃又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世间一切。虽然老了,依然可见奶奶标致的五官轮廓,想来年轻时定是迷倒众生的美人儿呢。奶奶总是梳着齐耳短发,她喜欢身着素色斜襟上衣,一条黑色丝质长裤,简洁又清爽的装扮。
奶奶生于上个世纪初,出身普通人家,是地道南京人。她的父亲是军乐团的乐手。小时候奶奶没有像她的弟妹们一样去正规学校念书,不过有听她说过,她小的时候是念私塾的,那时的教书先生很凶,学生不乖是要挨板子打手心的。
后来不知什么情况,听爸爸说,成年后奶奶风光地嫁给了我的爷爷,做了少奶奶,奶奶与爷爷的结合在当时可谓是郎才女貌的绝佳组合。爷爷是北京人,按我叔所说,咱家应该属八旗子弟,爷爷的爸爸曾是宫里的御医(哈,把家谱都给挖出来了)。少年得志的爷爷当时可是身穿笔挺军装,骑着高头白马,倜傥的黄埔军校的教官呢 ,他当时是少将军衔,校长是蒋介石。听奶奶说,曾经有一张爷爷与其他教官的合影,里面就有很多名人,后来担心文革被搜家查老底,就付之一炬了。
最初奶奶跟着爷爷是过了一段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好景不长。后来身在军校的爷爷,看尽军校的阴暗面,毅然辞去教官的职位,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家里的生计将出现问题,因为爷爷除了会做教官,其他职业他是一窍不通的,后来家里唯有靠着爷爷变卖家里的金表等财产来维持生计。再后来为了躲避抗战硝烟(反正爷爷始终没有弃暗投明,加入共军),爷爷带着全家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再后来,爷爷因病去世,奶奶只好独自拖着几个孩子,返回南京投奔她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太婆、太公。
奶奶外表柔弱,不过却有一颗坚强无比的心。解放后,她走出家门,从一个不懂谋生之道的家庭主妇,成了一名杂货店店员。在太婆、太公的资助下,她一人担起抚养孩子们的责任。真的很佩服奶奶繁华尽褪、洗尽铅华后,依旧可以泰然处之的那份淡定与从容。
我小的时候,奶奶已经退休,记得每到学校假期,妈妈就会把我和弟弟送去奶奶家。奶奶跟太婆、太公一起住的是四合院。太公、太婆很高寿,记得年幼时,我住在奶奶家,早上时常看到太公出来倒尿壶。奶奶在爷爷去世后一直茹素,不过鸡蛋,和牛奶,她一直都有吃。我和弟弟住在奶奶那里时,奶奶为了我们姐弟俩营养全面,不吃荤食的她,还专门给我们做肉食。奶奶知道我最喜欢吃辣油馄饨,她就时常牵着我的小手去她家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吃那热腾腾的馄饨,有时我吃得急,奶奶就在一旁劝我慢慢吃。放暑假时,吃过晚餐,奶奶帮我们姐弟冲过凉,然后我们就坐在四合院天井里放着的一张大凉床上。夜空繁星点点,飘香的苹果树上蝉儿欢快地鸣着,院子里的几个小伙伴簇拥着,听小姑姑讲恐怖的故事。
当我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奶奶也日益衰老,本来不高的她,脊背越来越弯,不过她的大脑却始终是清晰的。得知我有了男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她老人家还专门为孙女面试了他,结果我的男朋友顺利经过老人家这一关。
后来我结婚出国了,每次回南京,我都会去和奶奶呆一阵子。城市改建后,以前的四合院拆除了,奶奶独自住着一个单室间。奶奶年事很高时,依旧过着清淡、独立的日子。后来行动不便,就由我爸爸等几个儿女,轮流给她老送饭菜。90多岁高龄的奶奶每天都会在床上打坐很久,闭目盘坐,手中握着佛珠,虔诚地念佛经。也许在奶奶静坐时,那些前尘往事会不经意地浮现在她老的脑海里呢。
保存的仅有的一张爷爷奶奶年轻时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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