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跟DNA有关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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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天和夫人于湘一直生活在加州,不幸遭遇公司的裁员。在果林城开厂的王灿,跟楚天是中学同学,他对他说,不如来果林城看看吧,石油带领一切向前发展,锣鼓喧天,欣欣向荣啊,房价还没大涨,气候也不错。陈楚天听进去了,卖了加州的房子,跟老婆迁居到了果林城,不久便成了一家电信公司的软件工程师。
陈楚天36岁的本命年特别坎坷。公司办公室密密麻麻的的格子间里,坐着朝九晚五的干活人。隔壁有个同事,时不时跑来找楚天闲聊,全是一地鸡毛的小破事,什么他的狗很忧郁,医生开了药也没见好转;小孩子在学校调皮捣蛋,老师告状的电话没有断; 周末一家子去中餐馆喝早茶,居然喝出苍蝇。老板毫无道歉的表示...... 楚天听了,开始还应付着说几句,后来烦了。慢慢地,他发现他喜欢盯着他的监视器看,那上面全是楚天的程序代源码。有次楚天真想发作,在登陆系统的时候,那同事居然观察他的手指和键盘,莫非想记住楚天的密码?
楚天虽有警惕心,但是没有即刻采取行动,比如换掉密码。后来的情况都对楚天不利,那家伙不仅偷密码,还偷他了的程序代源码,到了年底,他花言巧语在上司面前邀功,把项目的功劳全说成是自己的辛劳。楚天在部门会议上据理力争,但是语言没有对方的优势,再说那家伙平日里不钻业务,就喜欢到处走动,拉拢关系,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美国人里也有如此人渣?”楚天的妻子于湘问。楚天说:“他也不算土生的美国人,早期的东欧移民,不过人渣哪儿都有,也不限定在某个地区,遇到了你就倒霉。” 于湘说:“天天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要短寿,要不辞职再另谋高就?”楚天说:“我倒是想跳槽,但是这房子的贷款。” 于湘笑道:“急什么急,我还有份工作呢,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干脆好好休整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没你拿不到的饭碗。”
“能有如此良妻,夫复何求?” 楚天在电话里对王灿半是感慨半是炫耀。妻子于湘不仅温柔漂亮,在职场上也能独挡一面,她在一科研中心从事基因工作。但是王灿似乎不愿楚天太得意,揭开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年王灿回国,在同学会上无意听到一个故事,于湘在国内读医学院时,因为家境不富,被一房地产老板包过,期间还生过小孩,那老板后来遭遇房地产泡沫,独自跑回了台湾,不管他们母子的死活,于湘只好把孩子送到乡下。王灿最后补充了一句:“有可能是造谣,于湘的身材哪像生过孩子的?”
就那么一瞬间,一千只蜜蜂在楚天的大脑里狂叫。他突然想起于湘在资助国内的希望工程,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在甘肃的山区。她单独回国的时候会去看他们。但是若跟楚天一起回国,她总是能找到不想去的理由。莫非其中有阴谋?楚天不动声色,慢慢观察和行动,乘于湘洗澡的时候,他从她的手机里翻到了希望工程的两个小孩,那男孩的眉眼确实跟于湘有几成相似。
这是多大的欺骗!他们还是夫妻!虽然怒火从胸口烧到了头顶,但是楚天依然能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于湘说:“你是个善良的好女人,一直在帮助希望工程,你如果真喜欢某个小孩,干脆把他认养了,直接接到美国来生活?” 于湘的眼睛亮了,连头发丝都闪烁出幸福的光芒,她温柔问他:“你真的愿意领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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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楚天所料,于湘决定领养那个长得像她的男孩。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就在于湘准备回国的那天,一张离婚协议书递在了她的眼前。于湘楞了,她呆若木鸡地说:“我没想到你藏得那么深。” 他冷笑道:“是你藏得深吧?婚前一字不露,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妄图把你儿子办出来让我来养。” 于湘的脸白得像个半透明的纸人,她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儿子,有证据吗?” 他说:“做DNA难吗?你就是搞基因工作的。” 她的眼睛里涌满了滔天的恨意:“如果测验结果不是我的孩子呢?” 他笃定地说:“如果瘌蛤蟆长了翅膀,如果太阳从西边升起,我肯定会给你赔礼道歉。“
于湘转过身去,再不想多说一句,第二天就去见了离婚律师。她觉得夫妻走到这步,毫无信任,心寒情伤,应该分手不再相见。而楚天却认定她心虚,不敢去做DNA。平日里柔情似水的妻子,一旦狠下心来,一脸的冷漠无情像寒冬的风雪。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恩爱和谐的时光,说散就散。楚天郁闷了一阵,心想这本命年确实邪乎,职场小人捣乱已经够烦,眼看着幸福温馨的家也拆了。当初应该听母亲的话,本命年犯太岁,要穿红裤头,系红腰带。
工作没了,女人也走了,但日子还是要继续,楚天只得发简历再找工作。那天他去面试,开车在路上,他的前方是一辆蜂蜜搅拌车(honey dipper), honey dipper 什么意思?它在美国家喻户晓,那是“抽粪车”的诙谐外号。很不幸,蜂蜜车爆炸了,漫天金黄的蜂蜜喷涌而下,楚天的奔驰车也承受了蜂蜜的亲密拥抱。
楚天在电话里跟王灿诉苦。王灿说:“你这本命年过得悲惨,要不出去旅游一趟,风水变了,运气也会跟着变。” 楚天于是租了一部跑车,独自出门兜风,先去了几个国家公园,路上的感觉特别好,一直朝南开,开到佛罗里达的西礁岛,车奔驰在海岛的长桥上,似乎奔驰在大海之上,有飞起来的心旷神怡,一边是大西洋的水晶蓝,一边是墨西哥湾的翡翠绿,从天到海,一片华美光耀。既然到了美国最南边,那最北边也要去看看,于是订了张机票飞阿拉斯加,到了阿拉斯加便选择自驾,看了激情燃烧的红色苔原,旖旎迷人的雪山,神秘的北极光让他激动得想高喊,站在河边抓吃三文鱼的棕熊,以活泼的姿态落入他的镜头。回家以后,他把照片放在网上,一转身就引来一群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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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发现旅游会让人上瘾,像药瘾在身体里发作,引诱你再次出走。去了北美,还有南美,去了欧洲,还有非洲,这世界之大,五六年也走不完。一觉醒来,窗外风景如画,晶莹剔透的冰川辉照娇艳明媚的野花,楚天到智利的百内公园已经三次了。这一年他四十二岁,房子早卖了,银行里的存款也快见底了,没有正式的工作。旅游回家后,靠哥们的关系做一些编程的合同,钱到了手,说上路就上路,背着行囊,浪迹天涯。你别说,那沧桑忧郁的大叔形象,还引来一些小姑娘崇拜的目光。
人在路上,相遇各种牛人怪人坏人,当然也有像天使一样的善人。楚天住过五星级酒店,也睡过16人一间的青年旅舍。那是在阿根廷的一个山区小镇,简陋刺鼻的房间,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皮肤,各种口音的英语。那个半夜,门吱的一声推开了,寒风席卷而入,一个东方女孩手拿行李站在那里,一屋子形形色色的面孔,两个半裸的男子手拿啤酒走过来。不知身安何处,她眉眼里全是惶恐。楚天主动过去用英文跟她搭话,原来女孩不仅是同胞还是半个老乡。她叫文伊利,目前在洛杉矶上班。伊利本来有个男友,都准备结婚了,但是男友回国时跟初恋劈腿,她从手机里挖出了证据,男友恼羞成怒,掉头而去。
楚天问她,你一个单身女孩,怎么住这么差的地方?伊利说钱包在路上丢了,幸好护照还在,旅行包里还分装了一些现金。楚天问,一个人在路上不怕吗?伊利说,刚一进门还挺怕的,但是一看见你就不怕了。伊利比楚天小十一岁,楚天说,你应该叫我大叔。伊利说,你看着挺年轻的,喊一声哥还差不多。
两个同乡相逢在异国,亲近感和信任感油然而生,后面的行程无不结伴同行,不觉间牵了手,看了夕光中的大海,苔原上的企鹅,林海里的野马。感情在旅途中迅速升温,在路人的眼里,他们就是情到深处的恋人。
伊利问楚天,你一个人常在路上,定有无数艳遇。楚天说,我这人有洁癖,从不搞一夜情。伊利问他,你离婚后就没有女朋友啊?没有想过再婚吗?楚天说,没找到心仪的,我宁可单着。伊利问,那你喜欢我吗?楚天真诚回应,我喜欢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人在旅途疲了,也想有个安定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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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浪漫而丰盈,像四月的风吹开花园里的玫瑰,而现实呢,骨感而坚硬,不想面对,但它又真实地立在你的面前。三个月后,伊利到果林城去看楚天,发现他没买房子,住在老旧的公寓楼里,只有一室一厅,室内东拼西凑的家具,她怀疑是教堂捐赠的。他开的什么车?十几年前的本田,如今的留学生也瞧不上眼好不好?伊利问他,怎么过着苦行僧的日子?莫非钱都奉献给了大好河山?楚天不以为然地笑道,离婚前我什么都有,房子、好车、存款、股票,那又怎样?好不容易单身了,我愿为自己活一次。
伊利毕竟不是小姑娘了,三十岁的女人,心头也有一把精密的小算盘。她心想,国内的女孩去相亲,有人甘愿裸婚吗?谁不看对方的职业、房子和车子?除非女孩身家富得冒油。楚天这把年龄了,颜值又没有爆表,工作又不稳定,伊利愿意跟他白手起家,一起奋斗吗?唉,真正的爱情属于少男少女,纯真热烈的心,轰轰烈烈爱一把。上了年龄的人谈婚论嫁,心里想纯,也没有精力装纯,不觉间怀了鬼胎。楚天阅人无数,看伊利的表情,也知道她纷繁的小心思。如此精明算计的女子,随她去吧。一个人的日子,闲云野鹤般潇洒,他才不想随便剪断。再说了,他和她萍水相逢,彼此能有多少信任?
转眼又是半年,伊利发微信联系他,说是怀了他的孩子,准备生下来。按照法律规定,他必须负担孩子的部分费用。本命年早过了,怎么还是如此倒霉啊!那日天空飘着细雪,楚天去一家基因研究中心,咨询关于DNA的问题,接待他的人是个巴基斯坦人,口音太重,两个人交流起来像鸡在费力地听鸭的演讲,那人说,你等一等,我有个中国同事,或许她能解释你的问题。
楚天眼前一震,脑子一轰,进来的人居然是他的前妻于湘。于湘端庄典雅,气色红润,看来离婚后的这些年,她日子过得不差。于湘也没有料到在这个地方与前夫相见,她是做实验工作的,从来不接待来访者。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于湘甚至还告诉他,当初他们离婚的导火线,那个希望工程的孩子,孩子是她姐姐的。她和姐姐是双胞胎,姐姐确实在大学时被房地产商人包过。姐姐在国内嫁给了高干的儿子,言行必须谨慎。她并不是故意瞒他,而是姐姐有重嘱。楚天问她,当初为什么不好好解释呢,说走就走。于湘回答,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对你失去了信任。所谓覆水难收,信任一旦失去,很难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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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对兰欢说:“丽华姐说过,如果不是王灿从中挑拨,楚天和于湘当初是不会离婚的。” 兰欢对李香说:“我曾听紫衣说过,王灿这个人不太靠谱,他本来答应给鲁山办绿卡,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又常把人家呼来唤去干活儿。”李香说:“不就是在果林城开了一家配件厂吗,看他得瑟的那个样子。”
李香正说着,面馆的电话响了,是王灿的电话,他要在周五订80个燃面外卖,50个海鲜面,50个川味鸡丝凉面......好久没有接这么大的单子了,兰欢看见李香的一张脸笑成了七月的向日葵。
像连载,也象一个独立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