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诗云年过三十三,还是荡悠悠一个人。母亲叹道,你最好的年华都快过去了,还想不想当妈妈?诗云说,我还没结婚,怎么当妈?您和老爸都是爱面子的人,总不想我给你抱回一个黑孙孙吧?
父母面对面叹了半天的气?就是急出一身病来,诗云也没有相亲的行动。诗云总是有她的理由:您们愿意看我当单身快乐呢?还是在围城中打得头破血流,要不就是离婚后拖一个油瓶回家啃老?周围亲友圈里有不少的负面例子,父母只好由她去。
父亲有个学生名叫李大顺,在美国工作多年,回家探亲也拜访了高中时期的班主任,闲谈之间提及自己已经离婚,一个人生活了大半年,诗云母亲眼前一亮,即刻着手搭桥:你看我们诗云如何?她一直都没有男朋友。
诗云这次没有闹,开天辟地听从了母亲。她从小就认识大顺,他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以全区第一的高考分数考到了北京某所著名大学。年少的她,对他多少有些仰慕之情。
少女的情怀,如梦如幻,像夜空里浮动的莲花云。转山转水之后,命运让两个人执手相牵,不得不感叹这份天赐的良缘。
诗云结婚后跟着丈夫到了美国。母亲劝她,你还是早点生孩子吧,诗云想暂缓一下,她一直渴望在美国的校园学一技之长,这下正好有了机会。读什么专业呢?大顺说,你想读什么就读什么。大顺的一个朋友建议她学护士,理由是读出来就有工作,再说以后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知道怎样用药治疗。
诗云进了学校才知道,美国的护士专业有多难啃,她在国内学的英文,毕业后在出版社当翻译,这护士专业对她完全是爬山涉水到了另一个天地。班上有个中国同学在国内是医生,到了美国也学护士,诗云看那医生也学得辛苦劳累,心想不必继续遭这个罪,赶快改变方向,于是选了放射专业( Radiology )。
流光瞬息,两年一眨眼就翻过去了,诗云幸运进了一家教会医院,成了放射技师(Radiology Technician)。放射技师的待遇肯定不如护士,不过时薪也有18美元一小时。诗云一周只拿了24个小时,很显然,这是个兼职(Part time),而不是全职(Full time)。诗云告诉大顺,在她工作的那家医院,一周若能干到36个小时,就能算全职的正式工,正式工的各种福利让人羡慕。慢慢熬吧,总有转正的一天。
上班第一年,诗云认真干好本职工作,其他都是浮云,想都不敢多想。诗云所在的部门负责乳房X光检查和乳腺癌检测。同事简妮常和诗云开玩笑:我们每天干什么?就是跟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奶子打交道。这让诗云想起小时候,母亲的一个护士朋友说,什么对我最熟悉,千千万万个屁股最熟悉。很简单,她的职责就是给病人打针。
诗云告诉大顺,简妮跟她一样,也是个Part Time,只要有机会,大家都想多拿工作时间,表面上是朋友,背后也是竞争对手。简妮是当地人,诗云的英文肯定不如她,但是诗云做事仔细,对病人客气周到,再加上当地华人移民越来越多,遇到不会讲英文的华人,医院许多部门都会找诗云。诗云也有她独特的价值。
放射科还有个女技师名叫温迪,身段婀娜,宽大的工作服也掩不她玲珑的起伏,一头大波浪的深金色长发,荡漾出神秘的妩媚。她比诗云和简妮都年轻,但在医院的工龄长,比二人资格老。温迪出了高中的校门,就看上了社区大学的放射专业,没走一点弯路。那年间经济繁荣,医院每个部门需要人,温迪一上班就是全职员工,职场之路从来就没有摇摆和蹉跎过。
温迪一直淡定悠闲地上班,近些日子才感到压力从四面朝她隐约袭来,新来的兼职放射师个个勤奋努力,业余时间也不放松,埋头苦干考下一张张资格放射证书,证书用镜框镶嵌,挂在了墙上,这明摆着就是抢班夺权的警告,盯着她福利丰厚的全职位置。但是温迪也不用担忧过度,只要自己不犯错误,谁能把她拉下马?
放射科的威廉医生,跟温迪关系极好,在工作中时不时扶她一把。简妮跟诗云私下传过小话:鬼知道他们有没有那种关系。诗云听了只是一笑,没有朝下面接,她所在的单位是医院,女人多,谣言是非也多,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搅进去。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美国电影里,常有医生和护士偷情的镜头。人在医院,没有证据最好还是管好舌头。
威廉医生热情好客,每到圣诞节前,喜欢邀请众人去他的农场作客,他的农场远离城区,足足要开一小时的车。威廉医生的农场里养了鸡和羊牛,没有鸭子,诗云知道,美国人不爱吃鸭。威廉医生屠宰了牧场的一头小牛招待众人。肉嫩鲜滑但诗云感觉很残忍,毕竟是主人看着长大的动物,主人怎能忍心提刀?但她没有吭声,低头吃自己的盘中餐,倒是简妮问了诗云心头的话:威廉医生,你牧场那么多可爱的动物,你跟它们有感情吗?威廉医生一脸正经地说,这个你必须分清楚,哪些动物是宠物,哪些动物是食物,若是混淆了,不仅无法享受生活的甜美,人也会搞成神经病。
从牧场回来后,温迪越来越像神经病,她逢人就说,威廉医生爱上了她,要把她接到牧场去照看牛羊。诗云和简妮都觉得她疯了?什么样的天方夜谭?威廉医生的妻子优雅娴静,三个孩子聪明活泼,一家人幸福快乐着,要她去牧场干什么?
医院的女人们最怕没有新鲜爆料,温迪的故事让她们激动得像春天的野猫。流言蜚语中,院长找威廉医生谈话,威廉医生信誓旦旦地说,从来就没有的事,我和温迪只是正常的工作关系,但温迪像得了病似的威胁他,骚扰他,让他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如果逼到绝处,他会找警察,对温迪发出restraining order (禁制令:法院签发的命令,禁止某人的某种行为)。
简妮问诗云,你相信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诗云说,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温迪干嘛不去骚扰医院的其他男医生?简妮说,是温迪不对,明明知道威廉医生是有家的人,她偏朝人家的后院撞。诗云说,用一只手怎能拍响掌声,两个人都有原因。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后受伤的是温迪,她被医院劝退了。温迪离开的那天,阴郁的天空飘着细雨,烘托出冰凉的心碎,简妮和诗云都有几分伤感,但伤感很快被狂喜冲跑。医院放射部暂时不招新人,温迪的工作小时被简妮和诗云平分。真是上天眷顾啊,她们梦寐以求的全职工作就这样到手了!那天简妮笑成了一朵玫瑰花,诗云也快乐得要飘起来。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在哭泣,就有人在欢笑。一部分人的快乐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
这份全职工作对诗云就是一场及时雨。大顺所在的公司因效益下滑而遭遇裁员,大顺不幸中招。大顺愁眉苦脸呆在家里看电脑,诗云安慰他,家里又不缺米下锅,就当老天给你的休假吧。大顺说,这种时节哪里有度假的心情,还是上网找工作吧。大顺在原公司职务高,工资也不低,还有博士学位,一般的用人机构都嫌他资历吓人,宁可聘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也不想要他。
简妮的父亲在一所四年制的州立大学工作,最近提了化学系的系主任。美国也是个讲关系的国家,靠着简妮搭的桥,大顺在里面当了兼职老师。如今美国经济发展缓慢,许多人都想在学校和政府部门谋职。大顺刚毕业那年,从没想过到学校当教授,只想去大公司找钱,命运诡异,当年怎能料到今天的结果?罢了,人生总是起伏跌宕,就算走在谷底,也不要对明天失望。
诗云对大顺说,先进去踩个脚印,以后肯定有转正的机会,你有博士学位,又在杂志上发表过论文。大顺说,这学校是四年制,没有研究生院,不在乎科研水平和论文发表,只在乎教学效果,我跟其他的兼职教授比起来,没有任何优势,他们都是当地人,个个英文都说得比我好。我现在只是攒些经验,希望有天能去综合大学。
去综合大学的难度更大,先混在里面看看时机。这不,时机一下就来了。系里有个女教授提前退休,她的先生是个企业主,家里已经挣下了足够的钱,她根本不在乎退休金,只希望尽早享受没有压力的生活。她的位置一退出来,一群人都在争。大顺给诗云形容:一根骨头扔到饿狗群里,你可以想象那个场面。学校放在网上的招聘广告都是装模作样糊弄公众的,是啊,自己内部都消化不过来,怎么还会招外面的人?最后争下宝座的兼职教授,因为在学校服务龄最长,大家似乎也服气。
竞争激烈的时候,人心也失去了慈善和温暖。大顺告诉诗云,几个兼职老师常在一起开玩笑,要是谁谁谁得了癌症,要是谁谁谁开车死在路上,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占领他的地方?诗云说,因为病人增多,我们部门聘了两个临时放射师,她们雄心勃勃,肯定也在幻想顶替我的位置,会不会在背后咒我得了重病,要不开车夭折在半路上?这世界就是动物世界,这世界就是人吃人。
诗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一个鬼节,她和大顺去剧院看了一场话剧:度假的私人飞机栽到了密林深处,一飞机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对年轻恋人,男子最初还帮女友疗伤,搀扶着她,希望早日走出密林,只是怎么也走不到有人的地方,食物早吃光了,人也精疲力竭。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有天女孩醒来,发现男孩的眼睛里闪出野兽的饥渴和凶狠,他居然拿刀想杀她,要吃她的肉......诗云停了故事,突然对大顺说,我们两人要是也陷在密林中,你肯定也会吃我的肉。大顺笑道,放心,我会把我的肉割下来给你充饥。诗云扑到大顺的怀里说,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十四岁那年我就朦朦胧胧喜欢你了,嫁给你好幸福。大顺爱怜地说,能娶你也是我的福气,初三那年我就注意到白老师家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诗云突然叹气道,可怜的温迪,她就没有我的福气。
温迪被医院劝退后,威廉医生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轮胎被人扎了铁钉,家里的电话常在深更半夜乱响,他知道谁在搞鬼,但是又找不到证据,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情绪郁闷紧张中,工作中也出了误诊,耽误了病人的及时治疗,院方给了他严重警告。没过半年,更大的风暴来了,威廉先生被院方调查,关于十年前一宗医疗费用的申报。医院谣言纷飞,说是威廉医生跟人合伙贪污了20万。但是威廉医生一口咬定,是被人黑了。
大顺对诗云说,你们医院还是教会办的,怎么跟黑社会一样复杂?这威廉医生把女人伤害了,女人报复起来真是奋不顾身。诗云对大顺感慨道:男人品行不端,事业也不会兴旺发达。又过了些日子,一个突降的喜讯让二人欣喜不已,诗云怀孕了!高龄孕妇在放射室工作,大顺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她把工作辞掉。诗云对大顺说,医院对孕妇员工有严格的保护措施,应该没有问题。大顺摇头说,生命和健康最重要,不就是一个工作吗?等宝宝出来以后再说吧。
诗云内心风起云涌 ,毕竟工作来之不易。为大局着想,她还是辞了工,她知道有人会欢呼她的退位,把喜悦建立在她的无奈之上,这让她非常不爽,大顺依然还是个兼职教授。诗云后来也想开了,困苦都是暂时的,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翻天覆地,只要家里的日子恬静美好、阳光温暖,一切知足常乐。他们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期待的日子里充开满了希望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