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妞之殇》插图草稿 阿芒
(6)
梦妞之殇
西斜的阳光透过纱帘,给开始变得昏暗的屋子留下一抹孤零零的亮光,厅里静悄悄的,那断断续续的哭声穿过半掩的卧室门,像一缕若隐若现的幽魂在空中浮荡......
牛一的心脏越跳越快,他把声波控制器的手环戴好,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卧室掩去。
卧室落地窗的厚帘紧紧地拉上了,衣服鞋袜扔了一地,昏暗中牛一看到凌乱的床上有两个身体搂在一起,那哭声好像是牛C发出来的。牛一两条腿的骨头好像突然变软了,勉强才能支持住身体的重量。 “妞妞……妞妞……”牛一听到自己在叫喊,一个黑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牛一看清楚那张脸时着实吓了一跳,这还是昨天那个牛C吗?才过了一晚,这个新鲜出炉的克隆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胎发蓬乱,眼睛红肿,下巴上好像冒出了杂乱的胡碴,那曾经像向日葵一般灿烂的笑脸一夜败落。
牛C好像摔倒的小孩看到妈妈一样,顷刻间张开嘴大哭起来,他一边指着床上,一边步伐不稳地向牛一走来。牛一紧张地盯着牛C的一举一动,他警惕地后退了两步,伸出一只手把手掌翻起,大喝一声道:“你不要过来!”他绕过牛C,快步走到床前打开了床头灯。眼前的情景牛一实在不愿意看,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过了好一会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梦妞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曾经鲜嫩欲滴的双唇苍白肿胀,乌黑的长发零乱地披散在枕头上,这一切都充满了死寂的气息,唯有她那半遮半掩的赤裸身体告诉牛一她和那个畜牲的一夜癫狂。
牛一愣在原地几乎无法思想,愤怒、憎恶、痛心还有恐惧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让他溺水而亡。他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梦妞的身体,再探了探她的鼻息,他感到 一股寒流从脚底涌出,穿过肚腹而直冲头顶,最终变成一股岩浆喷涌而出。他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牛C,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干了什么?你他妈的到底对她干了什么?!”牛C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他像一个偷吃了糖果的两岁小孩,面对摔碎的瓶子,会说的那几个词远远不足以给自己辩解,他哪里知道这个让他疯狂的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就不会动了?他张着嘴诺诺地说:“我,我……”,“你,你他妈的畜生!”牛一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牛C的脸上挥出了一拳!
牛C没有反抗,他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顺着墙瘫软地滑倒在地上。牛C好像已经坏掉了,在他短短几天的人生里,他从快乐的巅峰直坠入恐惧和痛苦的深渊,他稚嫩的神经系统还无法应对这极端强烈的刺激,他除了本能的哭泣和喘息,大脑已经快要死机了。
牛一用力过猛差点自己也摔倒了,他猛喘了几口气,强压下再冲上去踢他几脚的冲动。“冷静!冷静!准是这个没够的畜生害得梦妞的心梗又发作了,上一次我和她在一起时不也抢救过来了吗?只要大脑还没死亡就还有救,快,快!”牛一冲到客厅沙发边那个梦妞心爱的米老鼠电话前,拿起听筒,颤抖的手指向1 、2 、 0三个老鼠头戳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行进着,可牛一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 他脚步沉重地踱进卧室,看到濒临死机的牛C还在墙角呆坐着,估计他的自我修复还需要一点时间,一时半会不会再搞出什么大动作来。牛一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梦妞的内衣内裤和套头的连衣裙,他得趁救护车来之前给她穿戴上。
蜜黄的灯光给一切蒙上了温柔的颜色,梦妞好像睡着了,她裸露的脖子和肩膀曲线优美,一头卷曲的长发散衬托得她的面容如一尊大理石像般洁白纯净,她两条裸露的手臂很自然地摆放在头顶和身体旁边,一点看不出痛苦挣扎的痕迹......
这幅图景牛一非常熟悉,有时候他回家晚了,推开房门的刹那他总会被眼前的一幕打动,这很像古典西洋油画的一个场景在眼前复活了。美妙的女人是男人创作激情的源泉,梦妞的睡姿千姿百态,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服饰,不同的光影效果都可以拍出动人的作品。有些时候牛一会神思恍惚,搞不清床上的美丽女子是上帝的原作还是她的复制品……
床头柜上一盆雪白的茉莉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牛一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田妞最钟爱的香薰是茉莉花香,而梦妞也毫不意外地继承了这个喜好。牛一站起身把厚帘子拉开,打开了窗户,一阵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梦妞在阳台的花槽里种了一大排茉莉,大大小小的花盆也不让它空着。在春天里这些白色的小花正开得灿烂,每天清晨梦妞都会挑一盆开得最好的摆在床头,让卧室飘荡着茉莉花独特的香气。有好几次梦妞告诉牛一她做了关于茉莉花的梦,梦里有一个和墙上挂的照片一模一样的女孩,戴著閃亮的桂冠,穿著銀色的晩禮服来到家中,每次她都要摘下阳台上的茉莉花别在头发上,或者前襟上。她想和这个女孩说说话,但她总是回眸一笑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牛一从来没有跟梦妞談起过田妞,也许这是她们心有灵犀在梦中相见吧?梦妞靠生长素催熟的大脑很难应付人世的复杂,她与这个世界接触得越少越安全,当一只关在笼子里受宠的金丝雀不也很幸福吗?
回忆让牛一的心柔软了许多,失去梦妞的恐惧压过了其它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他一边颤抖着双手给梦妞穿衣服,一边不得不流连所到之处幽涧深深,峰峦起伏。多少个日夜牛一迷失在这片奇妙丰沃之地,这个迷人的姑娘曾带给他多少梦寐以求的幸福!
牛一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双腿一软在床边跪了下来,体内的那股寒流烈火终于变成滚滚热泪缺堤而出。 “妞妞,归根结底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去克隆这个东西,如果我昨晚没有离开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是说了吗,我很快就不会再吸毒,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你的豹子还会回来的,你......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啊!”哭了一会,牛一又加上一句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和牛C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我很快就会变成他了,妞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给梦妞穿完衣服,牛一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使完了,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他觉得自己孱弱的身体正被一股激流冲散,很快就会碎成泥沙,风干成尘,这也许比注射白粉的感觉更飘渺自在吧。
牛一轻轻地躺到梦妞的身边,他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上帝,”牛一把双手抱拳放在胸前,默默念道:“请原谅我从不认真敬奉过你,我无视你是唯一的造物主,我是个罪人,但是请您拯救梦妞吧,她没有罪,请你显示神力让她不要死去。”“观音菩萨,”牛一双手合掌继续念道:“请原谅我临急抱佛脚,我从没给你烧过香,但你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神灵,请你也保佑梦妞渡过这一劫吧!”停了一会,牛一又挣扎着爬起来,跑到客厅田妞的照片前鞠了一躬,喃喃说道:“田妞,请原谅我急病乱投医,我也向你祈告,梦妞好像不行了,她来自于你,请你也护佑她不要被死神夺走吧。”
正值下班时间,远处马路上挤成一团的汽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牛一竖着耳朵也听不到救护车的鸣笛声。窗边那棵梧桐树上已落满了归巢的小鸟,它们个个兴奋莫名地大声喧哗,好像每个鸟都过了快乐的一天。如果这些鸟儿知道窗户里那个每天给它们喂食的姑娘已经快不行了,它们是否愿意保持五分钟的沉默以致哀思呢?
牛C的脑子好像恢复了运转,他从墙角挪到了床边,正俯身跪着把头埋在梦妞的手上一动不动。尽管牛C看上去像希腊裸雕一样健壮,但他现在只剩下一具悲伤的空壳,他的魂魄已经随梦妞一起溜走了。牛一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个克隆的东西似乎比我还要失魂落魄,我们竟然在为同一个女人哭泣!唉…….看他现在落魄的样子倒和我更象了,我们也可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吧!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牛一警惕了起来,他可不能让自己对牛C产生认同感。“糟糕,差点忘了!”他突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赶紧把裤兜里揣得皱巴巴的同意书掏了出来。“这个畜生如果害死了梦妞,抵命也是应该的!”牛一把牛C的手拉了过来,把一支签字笔插到他手中,说道:“这是你捐献脑子的同意书,你签字吧。”牛C没有反抗,他也许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了。牛一抓着牛C的手,在最后的横线上写下“牛C”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床垫太软,那薄薄的纸几乎被划破了。
远处终于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救护车鸣笛声,牛一猛然想到牛C还光着,他赶紧捡起地上的衣服扔了过去。当梦妞被快步跑上楼来的救护人员抬出门时,牛一回过头来对牛C比划着说:“你,留在家里!”牛C的上衣始终穿不好,一个光胳膊还挂在外面,他用红肿的眼睛直瞪着牛一,脑子艰难地运转着。突然,他一把把堵在门口的牛一推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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