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猴大战

      牛一到达克隆戒毒所的时候，正好有一辆全身漆黑的别克MPV从里面驶出来。这车连车窗都贴上了黑色的不透明貼膜，这不寻常的样子让牛一不禁掉转头来多看了几眼。

      进入门厅，牛一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墙角铁笼中那个会说“来钱了”的大白鹦鹉不知所踪，一只体型硕大的猴子正在笼中狂躁地跳来跳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很有挑衅意味的大叫声。银发女人站在离开笼子三尺远的地方，手里正挥舞着一个香蕉满脸堆笑地和它说着什么。牛一走近铁笼定睛一看，下面的牌子换成了“本所克隆猕猴”，再抬头看那猴子，它正拽住铁门上一把大铜锁翻来倒去地研究着，而另一只爪子上却抓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它把钥匙抢去了！”银发女人忧心忡忡地说，“这个东西厉害得很，它是从峨眉山一个猴头那里克隆来的，一辈子没少干偷偷抢抢的勾当。”牛一问：“那鹦鹉呢？”银发女人瞟了牛一眼，又把头转向猴子，漫不经心地说：“克隆的动物……就是这样了。”

      牛一正试图搞明白银发女人的话，猴子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牛一身上，它狭长的红脸庞上两个眼珠子骨碌碌的打量着牛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牛一摸摸裤袋，触到小针筒和一包白粉，还有昨天抽剩的小半包香烟。他犹豫了一下掏出香烟，想试试猴子有没有要交换钥匙的意思。谁知手还没伸出去，猴子突然一个转身翘起了红屁股，一股液体飞射而出！牛一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能地向旁一闪，只见那股激流擦着他的鼻尖画出一道弧线落在了瓷砖地面上。牛一一边躲避着溅起的尿花一边倒退着骂了句：“你猢狲有种！” 他再没心情和这顽猴打交道，一看手机已经一点了，就径直向王博士的办公室走去。

      王博士看着有点疲惫，但心情却很愉快，那从左搭到右的百来根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他把牛一的病历从电脑里调出来快速过了一遍，又对牛一乌黑的额角看了一眼，似乎心中已经有数了，他决定先给他的病人吃一颗定心丸。

    “我今天上午刚做完一台换脑手术，非常成功。那患者是个只有十八岁的漂亮女孩，从小父母出门打工，她是在别人的白眼里长大的，叛逆心理特别强，初中没上就在色情场所里混日子，故意弄得自己五毒俱全。幸亏现在碰上一个愿意为她付钱做换脑手术的男人。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上帝能把她引到我这里来，也能假我之手让她重获新生！” 

      王博士把自己的胳膊肘架在桌上，再把那颜色苍白的十指慢慢合上握成了拳头，好让牛一感受到他那双手的威力。不知为什么，牛一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被取走了大脑的克隆少女，她已经死了，刚刚进门时遇上的那辆黑车，莫不就是殡仪馆前来收尸的吧？

      看到牛一神思恍惚的样子，王博士马上转换了话题，他身子向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准备聆听的姿态。“听说你的家被克隆人占领了？有趣有趣，说说吧，你的那个女克隆人的故事？”

     牛一感到毒瘾又要犯了，他努力控制住那躁乱的感觉，把精神集中起来，说道：“不瞒您说，她是我从市里最大那家克隆中心定做的。”牛一在选择词句，想尽量把故事说得简单：“您知道三年前那次丝路花雨选美大赛吧？获得友谊小姐的那位姑娘......本来我们是准备要结婚的，可她后来去国外发展了......” 

     “ok，明白了！”王博士打断了牛一的叙述，脸上现出了烟火气：“呵呵，你牛先生艳福不浅啊，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等你换脑戒毒以后，你就回复美男子一个了。” 他端起茶杯把滚烫的茶水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又小心地放回桌上。“你真行，还能搞到这位友谊小姐的体细胞！像你这种复制指定个体的克隆，与细胞核供体协商是最艰难的一步，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为了一笔酬金而让世上多出一个复制人。”

      王博士看了一下手表说：“下一个患者预约了两点钟，你今天幸运，我还有时间可以给你多讲讲。法律有明确的规定，治疗性克隆是允许的，如用克隆的器官置换有问题的人体器官，像我的戒毒克隆就属于此类。而像你这样定做女友在医学上叫生殖性克隆，由于有些人认为它会对原有人类社会的道德伦理产生冲击，所以目前还处于有争议的灰色地带。

      王博士把腰杆向高处挺了挺，苍白的手指又一个个合拢握成了拳头，他用高频的嗓音继续说道：”可是，克隆器官需要尖端的技术和设备，但盗取自然人的器官就简单多了，现在社会上非法的器官买卖严重冲击了克隆行业，在庞大的利润面前，不是谁都能当圣人的！我并不想攻击我的同行，但我们克隆医生在拯救人类，而这些偷植器官的医生却是在谋财害命啊！最近发生那个中学生失踪一百多天的案子你一定听到过了...... “

       牛一心神不宁，早上醒来时那种五脏六腑被挤压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的心脏和肺部非常难受。都说至亲至近的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时髦的说法叫什么分子纠缠，莫非牛C或者梦妞……出事了? 牛一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王博士越扯越远的激情演讲。“王博士，您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的窘境您很清楚了，我必须尽早结束这混乱的局面，牛C不能再在我家呆下去了，您采取什么办法我都能接受！”

      王博士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的声音好像被淬了火的热铁一样温度降了下来。“牛先生，我没有告诉你几天前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我们这的克隆人都是为了给毒瘾患者换脑而培育的，他们的脑子像一张白纸，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毫无意识，一般麻醉取脑的手术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有个别应激反应强的，像牛C，就会出现反抗行为。” 王博士转过头去，撩开脑后稀薄的头发给牛一看。“那天在手术室，我们本想趁他在睡眠状态时直接注射麻药，谁知他突然醒了过来，呵呵，你的这个牛C啊，他推我的蛮力我也是领教过的！”

      想到王博士四仰八叉狼狈倒地的惊险一幕，牛一暗暗庆幸他满脑袋的智慧没有被这意外的一击磕得淌浆流汤。“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棘手情况，牛C本可以作为治疗毒瘾的中间医疗产品而模糊处理的，但从法律意义上讲，一旦这个产品出现独立的意志，我们再强行取脑就无异于谋杀了。所以啊，牛C让你领回去也实属无奈之举。”

      王博士脸上恢复了自信的笑意。“很抱歉牛C给你的生活带来了麻烦，克隆人嘛，那里懂得那么多礼义廉耻。人生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学习的重要阶段，如果克隆人从婴儿开始进入人类社会，会与一般人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这些靠生长素快速培养起来的成年克隆人，无论给大脑输入多少信息，都很难完全补回这一大段空白。”

      话音刚落，接待室传来了银发女人的尖叫，还夹杂着猴子兴奋的吼声。王博士马上拉开门冲了出去，牛一略一迟疑也尾随而去。只见笼子里的猴子正得意洋洋地上蹿下跳，一手抓着香蕉，一手挥舞着一个银色的假发套，那把钥匙在它的鼓嘴巴里翻弄得嘎巴作响。秃头的银发女人看见有人来，马上狼狈地用两只手抱着头，一溜烟地向职员休息室逃去。

    “这猴头！当初没有给它上上紧箍咒！现在要翻天了！”王博士领着牛一重新落座，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形小盒，再从里面拿出一个环形的小装置。“这是一个声波控制器，可以像手表一样随时戴在手上，只要按动这个旋钮，就可以控制预先装在克隆人内耳里的声波接收器，发出干扰声波，其效力是非常强大的，就像唐僧的紧箍咒一样。”王博士把控制器的盒子递给牛一，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使用这个装置，你也不必向别人提起。虽然不太人道，但我们人类也要自保嘛。” 王博士顿了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了，你的那个女克隆人有没有什么先天的疾病？” “有，”牛一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天生就有心衰竭，有一次还住院了。她......"

      突然，一阵混乱的碰撞声夹杂着女人的叫声又从接待室传来，王博士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办公室虚掩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大团蓬乱的银色毛发三下两下蹦到了桌上，突然就呆住不动了。看到乱发下猴子那对骨碌碌的红眼睛正瞪视着自己，牛一心有余悸，不知是该躲避还是该擒拿。正犹豫间，猴子突然转过身来，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王博士的眼镜抓到手里，呜呜叫了两声就蹦出了门外。王博士眼前一片模糊，刚迈出右脚就踢翻了一个圆垃圾桶，跟着左脚又刚好踏在桶上。牛一看了一眼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王博士，觉得还是追眼镜要紧。等他冲进接待室时，那团银色毛发已经蹲在接待室的窗台上了。随着一声怪叫，银发向他飞来，窗台上的猴子却消失无踪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博士十分狼狈，刚才脑门磕在门边上又制造出了一个大包，这让它油光锃亮的脑袋越发显得霸气外漏，前后鼓突交相辉映，象丝绸般平滑的心情也被这意外弄得皱巴巴的。他顾不得斯文揉着头上的包骂道：“这些克隆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失控了，对造物主毫无尊敬可言，不是我精心培育，能让你们无中生有地来这世上走一遭吗？”王博士把后背靠到了椅子上，他需要片刻的宁静，作为一个掌握了生命钥匙的克隆医生，除了职业的自豪感，他也有他的哲学问题需要面对。

      等王博士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重新燃起了自信的光芒。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薄纸递给牛一，说道：“这是捐献同意书，我们只需要上面有他的签字就可以进行换脑手术。至于签字是用什么方法取得的就不属于我们监管的范围了。你尽可以动动脑筋。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多的提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等牛一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昨天他和牛C回来的时候还是蓝天白云，一路顺畅，现在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梦妞和那个牛C正在干什么呢？他突然闯进去会不会碰上尴尬的场面？他还会受到攻击吗？他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两个人亲昵的情状，但他竟然在心底里有点担心他们了。牛一把钥匙插进锁洞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他再次摸了摸裤袋里的小盒子和同意书，定了定心神，他需要积攒足够的勇气来打开这个家门......

       正在这时，牛一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怪异的的哭声，那是一种极端悲伤却又非常无力的哭声，好像正在阴曹地府里受难的人发出来的。牛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一种恐惧霎时抓住了他的心，他用发抖的手打开了锁，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