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最近中国唐山打人事件在网上疯传。人们最大的义愤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竟然仍有如此强男凌弱女的事。中国自称文明古国,自古以来就有“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要说以强男凌女弱的事发生。一位男人在街上欺负一位女性,中国从古至今绝不缺仗义人士挺身而出。而今事件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无一男儿”挺身仗义,悲哀!
事件让我记忆起四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八十年代中国治安不好,当时的我生活在湖南长沙,我在河西的一家小医院当电工。
刚刚改革开放不几年,社会上有了微弱的私人经济。湘江大桥上不但有公共汽车还有了私人的面包小车,过桥进长沙市中心方便多了。但那时社会治安似乎不尽人意,过桥的小面包车经常发生偷钱并捅刀子的事。
时间应当是1982年的秋季。
那时刚生下大女儿,星期天进城去岳父家是消费假日例行事务。
我属于工薪阶层,过河进城很少坐面包车。
这天我和妻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从岳父家回医院。我仨在河东的太平街公共汽车站等车。不一会儿,一辆加长的公共汽车驶进了站区,随着人流我仨上到了车上。尽管只有过河一站路程,周末晚上车的人还是很不少。
从中门挤上车后,我招呼着妻子尽量往车后截走,中间是通道车的活动转盘区不好站立。车上人很多,后车厢也挤不进去,我俩勉强挤到中门寓后车厢的联结处,我选中一个扶手的位置站定侧过身来,目光扫了扫车门口仍在涌挤上车的几个人。
一位农民挑着一担空箩筐正踏上了车踏板。他双手捏着扁担的两头箩筐绳子,尽量把两头的箩筐拉近,但肩上的扁担仍长长地,一高一低地在车门处撇妞着、、、、、、
随着他身后有几位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跟着上了车。
汽车关了门,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爬上了湘江大桥。
太阳已落到了岳麓山后,夕阳的金色的余辉染红了桥下的江水。
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儿,这时感觉到手臂有点酸胀。“阿哟”,“阿哟”“阿哟”几声尖叫从车前方传来,酸胀的感觉一时间就消失了,我追寻着叫声望过去。
我站立的前方,正是通道车的转盘区,几个年轻人正在殴打那个挑箩筐的农民。我看见那农民正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通道车转盘的铁围杆,那几个年轻人正轮番地对那农民拳打脚踢。农民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地哀嚎,这苦痛声响在车厢漂荡起来,充斥到了整个汽车厢。
车厢里没有一丝额外的声响,只有殴打的撞击声,只有被殴者哀叫声。整个车厢很冷静,大家都熟视无睹,保持着沉默。
殴打还在继续,那声声响响是那样刺耳。我側过身来,对傍边的妻子说:
“你等下下车赶快到医院后勤找祝希几个,告诉他说我在嵘湾镇和人打架,教他带几个人来帮忙。”
说完,我把怀中熟睡的女儿递到了她手臂中。
从人群中挤过去,我看见那农民正低头躲避着向他挥来的拳头,另一个年轻人中正抬着腿用膝头去踢那位农民。待那膝头落下,那农民整个上身呈现出来。我注意到与我几分钟前看到的农民相比,现在那农民的脸已经让我不认识了。鼻梁处已经隆起,一只眼睛肿得只留下一条缝,从他的鼻孔和额头不断向外流着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落到车厢地板上
、、、、、、
站到那几个年轻人面前,我大声吼了起来:
“青年哥哥,打得有了吧?可以歇手了吧!“
听到我的吼声,几个人停住了手,眼睛盯着我。
“关你x事“一个声音从那群人丛中发出。
“就关老子的事!“声调高过那声音。
我知道与街头混混怎样打交道,既打算和他们讲狠就得有点江湖的调调。
“你晓得什么?这个家伙他扁担打了我的头“他们中一个人发声。
“就算他扁担磕了你,你们把他打得这样,也应当住手了吧?“我厉声回答。
、、、、、、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有这样的胆子。
事情看在眼里实在太难过了。特别是欺负一个老实巴焦的乡下进城农民,我更加气愤。
自己下农村整整八年,1976年底刚招到医院当工人。八年的农村生活与农民还真建立了些感情。如今看到眼前这位农民被打得如此的惨状,心里甚是难过,对那班小子萌生起了恨意,真的想跟他们打一场。
当然我和许多读者不太一样,我是个学武出身的人。
从小学武,年轻时曾好胜斗勇也没少打过架。大概是小时读多了水浒梁山的小人书,多多少少中了点毒,心中还停留在“行侠仗义“的时代。
心想,练功夫这么多年,见了这等不平事还不能出来讲个公道,那学了功夫做什么用?
他们一伙五个人,我自有考量。
车上拥挤,他们打不开,赢不了我。至于下车我心中早有了对付他们的经验。
记得读过斯巴达克斯的小说。斯巴达克斯在一场竟技博殺中,一人对付对方几个人就是采用各个击殺的方式最后赢得了博斗的胜利。
我想自己的功夫水平对付对方个把两个人是没问题。五个人的话,我下车就先跑,看谁追上来,最先上来的我先解决。之所以我叫我太太赶快回医院喊人,医院离嵘湾镇公共汽车坪不远,我相信自己能坚持和他们厮斗一阵。
那年代社会治安是什么模样,我无须多说。
第二年而来的是人们都能记忆的“1983年的严打”。
那时刚过文化大革命没几年,“打、砸、抢、抄”还令老百姓记忆犹新,人们对暴力的崇尚仍没消失。少了文化大革命,这社会好像仍需要血腥味,于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流氓四处横行。
车厢里的欧打歇住了手,看见眼前那农民一只手抓住车传轮的栏杆,身子慢慢地瘫坐在车转轮地板上,身边的一只罗筐側倒在地上,心里很不是味。。
眼睛盯着农民血肿的脸膛,心里怒火如焚。忍不住我又冒出一句:
”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狠,要打你们下车后跟老子打!“
我准备下车恶斗。
老百姓都喜爱“平安静好”的岁月,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人总有颗跳动的心,这跳动的心潜藏着良知。
谁知我那句话刚落音,车厢前面传来几个声音。
“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们这样搞要不得”
“你们是群流氓“
、、、、、、
接着后车厢也有人跟着发声,很迅速地七嘴八舌的斥责声充斥着整个车厢,车厢里的人们都愤怒起来。
大概是晓得犯了众怒,车厢再没有听见那几个年轻人的声音。
驶过了湘江大桥,汽车载着一车愤怒驶进了河西嵘湾镇的停车坪。
事件的最后结局变得平常。
没有预期的恶斗,没有喧哗。
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人们秩序井然下了车,鱼贯地走出了车场。
回忆起这件“见义勇为”的往事,我在心里常常叽笑自己当时“行侠仗义”的幼稚。
但想不到过了四十年后的中国社会,人们仍盼望能寻回这种“幼稚”。
想起来,这也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