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女

《世界周刊》第1613期 2/15/2015
 

上海《新民晚报》3/37/2016

甜莲子


前日里我写《失车记》时提到过一个身手非凡的女偷车贼，我用 “中年壮硕女汉子”“刺青肌肉女”形容，极尽嘲讽揶揄之能事。落笔当时稍感不安，有掩耳盗铃贼喊捉贼之嫌。

没错，在下就是肌肉女一枚！

去年回国去做足底按摩和肩背马萨鸡，按摩小弟累得半死，说没见过女客人有这么一身肌肉的，好多男客人也不如我强壮，陪我一起去的亲戚听了笑死。倒是没有色采斑斓的刺青在身。我也不是没想过纹身，有一段我曾经琢磨在肩胛或后腰上刺一个小小的青蛇或蝴蝶，遭到先生坚决反对终究作罢。

今天借此文，自绘肌肉女肖像，也为广大肌肉女正名。

“Jab! Jab! Cross!”

“ Upper cut! Hook!” 

“Twist! Duck! High low! High low!”

“Front kick, back kick! Knee, knee!”

多年来我尝试过各种健身方法，最后发现最接近我的性格因而也最不容易放弃的健身运动之一是 kickboxing。震耳欲聋的音乐一响, 我紧握双拳护着脸部，随着“咚咚”有力的节拍双脚快速移动，先是boxer’s shuffle 和 jumping jacks，各种暖身运动伸展拉筋陆续跟上，紧接着就进入当日主题－ choreographed routine。每次教练编的拳都不一样，但是只要跟着教练的口令和示范，重复几次就学会了。

点拳，勾拳，直拳，上切拳。前踢，后踢，侧踢，抬膝，下蹲，躲闪，扭身。教练的肢体语言和叫喊口令强烈地感染者我，他“呼！”“哈！”声声不绝，我情不自禁地龇牙咧嘴，“呼！”！“哈！”声声应和。教练选用的音乐多为节奏激烈的摇滚流行歌曲，许多歌曲歌词非政治正确，充斥四字经和反叛情绪，我跟着嚷上几句，马上感觉煽风点火，犹如邪魔上身。课时进入十五分钟，我已完全抹下现实生活中的斯文面具，从头发到脚趾脱胎换骨进入角色，不用化妆即可出演《我的野蛮女友》全智贤一角。

看镜中的我，运动胸罩，短裤，球鞋，拳击手套。教练若跳到我身旁带着我一起打拳，叫嚷，“Hit him in the jaw! Punch him in the eyes!”，我能感受到他的能量，更加精神抖擞，刹那化身母老虎一只，目露凶光，极富攻击性。这样狰狞的面目，除了自己和一起打拳的教练同学，谁也没有看见过，包括家人。我越打越猛，跟着教练连连发出怪叫，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越来越 high，虽没有吸过毒，大麻也没试过，可那一刻好似进入传说中瘾君子欲仙欲死自我无比强大的快乐境界。思绪飞扬，文思泉涌。我是一个身手非凡的女侠客，每一拳都能正重敌人要害，每一脚都踢得对方飞灰湮灭，大喊大侠饶命。

和很多读金庸古龙长大的人一样，我自小就有一个做侠客的梦想：要是能练就一两样独门绝活，飞檐走壁，水上行走，会点穴，能制毒，那该有多 cool！年少时曾写下文字，“我是一个有着淡淡的茉莉花芬芳的女侠，当你闻到我的香，你已死在我的剑下。”

当年《卧虎藏龙》上映，李安说他拍这部电影是为了一圆他儿时心中浪漫绚丽的武侠梦，我听了频频点头心有戚戚焉，激动地告诉先生那个关于茉莉花女侠的绮梦。“茉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调皮地回应，于是舍命陪君子，陪我去影院看了三遍《卧虎藏龙》，看的我一次比一次更深陷玉娇龙这个角色。她的叛逆，她的热烈，她的纯洁，还有她的不甘，都深深打动了我。当玉娇龙在武当山山头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云海中，我的魂儿也随她去了。

有一年，听朋友介绍说附近的一个武馆从嵩山少林寺请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和尚，教人练武很有一套，我就托朋友帮我约好后兴冲冲地去试。我思忖自己练习 kickboxing 已有多年，身体基础不错，如果可以趁此机缘一了儿时的心愿，学得几分少林功夫，岂不妙哉！

约定的时间到了，武馆空空哪里有老和尚的影子。刚想走，从后房慢慢踱出一个人影。走到近前，我不禁大吃一惊！大概武侠小说看多了，本以为教功夫的会是一个满面红光慈悲为怀的中老年和尚，不料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大帅哥。他浓眉大眼，目光如炬，身材挺拔，虽身穿黄布袈裟，打绑腿，脚踏一双罗汉鞋，可一眼看去像极了我当年心仪的明星金城武。我心旌摇曳，春心荡漾，心里不由唱起了思凡 ，柔柔地问这位小哥哥怎么称呼啊。

叫我师父吧，和尚坦然答道，一下子将我的心猿意马赶到了爪哇国。羞死。

正是午休时间，他听我说了来意，说不记得有过这个约定，但是愿意陪我练一练。起初的暖身运动我跟地得心应手，一吸一呼间自然地发出“哈！”“呼！”待到拉筋伸展时，我劈叉给他看，横的，竖的，还有 pancake，忙不迭地炫耀。

总算进入打拳主体环节。

“师父，教我两招少林拳吧。”我焦灼地要求。

“先看看你现在的功夫练得如何。”他说。

“可是我只学过一点 kickboxing。”我心虚地说。

“好，我就陪您练一段 kickboxing！”师父说。

他扔给我一副拳击手套，自己拿好拇指小沙袋，微曲双膝，等着我的进攻。我求好心切，使出全身力气，打起精神应战，双脚快移，不断猛力出拳。但没多久，我的步法就乱了。脚底乱了分寸，身体重心就不稳，手里出拳也没了章法，脑子也糊涂了，没了主张，结果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满场乱跑，穷于应付。我高喊投降，气喘如牛，一堆烂肉瘫软在地，身上的汗把衣服里外都浸透了，还一滴一滴地淌，好似刚刚参加完一场冰桶挑战。趁着我歇息喘气的工夫，师父侃侃而谈各个武术流派及特点，打斗策略，还说我需要继续练 kickboxing，我这个年纪条件学少林功夫不适合。

此番和少林寺和尚过招，我虽然没有学到少林功夫，但自此坚定了打拳健身的心，kickboxing 一练就是十几年，以后又陆续添加了瑜伽和举重，用哑铃，杠铃和器械塑身。最健壮的时候有人鱼线，六块，比基尼桥，现在虽然只有若隐若现的四块，但整体还是肌肉女一枚。

今日借《失车记》的典故，绘肌肉女自画像一幅，绝无张扬炫耀之意，更无挑战邀砖之心。只因为再健壮的肌肉女，在她层层肌肉包裹之下，跳动的永远是一颗敏感易碎的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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