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宝
在巴西时,我去过一家知名珠宝店H'stern观赏负有盛名的巴西彩宝。其中的镇店之宝是一颗价值千万美元的海蓝宝,也就是电影Titanic 里女主人公最后扔进海里的那种。
你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颗宝石带给我的颤栗: 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晶莹剔透的淡蓝水波纹在那颗静止的石头里微微荡漾,并且随着目光移动,那波纹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地追随着我,仿佛在跟我诉说着一个凄美、纯情的动人故事。头顶上射过来的灯光时而会把这层层波纹打碎,像一地流泻的水银,也像极了一颗琉璃脆的心……周围人都在唏嘘赞叹,大多赞叹它惊世的美、连城的价,也有望石兴叹的无奈者,因为想拥有。我竟然像个傻子一般立在那里,泪光闪闪,出尽了洋相……回国后,我把这段丢人的糗事说给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牛津哲学博士听,她说:你是看见了自己哭泣的心。或许她是对的,因为,我为这句话又颤栗了一次。
旅巴期间,有一天,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校长Levi夫妇以热情的家宴款待我和丈夫,同时被邀请作陪的还有该校两位知名教授Segen和Orando以及他们的太太。说好家宴是晚上六点开始。我在下午四点半就从花店里订好了一大捧鲜花,准备送女主人;五点钟,我把自己收拾装扮得体; 五点半,Orando教授偕太太准时驱车前来我们下榻的宾馆接我们一同赴宴。
一路上,Orando太太饶有兴趣地给我们介绍Levi校长的山间别墅及周边环境。汽车在山间幽径、陡坡中来来回回穿梭、攀爬,沿途都是异域的奇闻妙景。当我的目光被半山腰一条灯火辉映、歌舞劲热的崎岖街景吸引时,Orando太太兴奋地告诉我,那是里约市非常著名的一条艺术街,这条街道卧虎臧龙,里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风格流派的画家、音乐家、作家,当然更少不了巴西国舞——桑巴舞高手,因为我跟她提过,有学桑巴舞的意愿。
汽车从这条街的外侧通过,我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全神领略它的风采,单从各色建筑外墙上一幅幅抽象、大胆、天马行空的涂鸦画作中就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艺术气息。 Orando太太说:每天早上起来,人们看到的画作都是全新的,没有一幅是前一天的陈作。这是一种特殊的心灵语言,艺术大师们每天都会通过自己的作品彼此间无声地交流着,用各自的灵魂去触碰自己的同类,传递着灵感的吉光,而他们本人也许并不曾彼此相熟或者相识。我惊异于这种心有灵犀和这群特殊的生灵。可以想象:这里的音乐大师、作家们又是怎样的一群人间精灵,他们又会通过怎样的语符去传递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呢?他们的灵魂碰撞又会怎样的火花四溅呢?
心还徜徉在那条艺术街里,车已到了Levi校长的别墅跟前。这是一幢座落在里约热内卢黄金海滩尽头一座名为馒头山上的豪华别墅。馒头山和基督山近距离相对,一起俯瞰着浩瀚的大西洋,两座山中间是一湾浅浅的海峡。馒头山和基督山在里约人心中是神圣的,也被他们亲切地称为“圣山”。基督山上高高矗立的基督耶稣神像长年护佑着里约人,馒头山就是神父赏给里约人的食粮。因此,有幸住在馒头山上,就是得到了神父最神圣的恩赐。
听Orando太太讲,Levi家的整幢别墅占地面积她不知道,估计主人也不能精确知道,因为站在这个别墅的大院里,目光所及的山坡都是他们的领地。这么豪华的别墅,我想象着一定有非常气派的大门。我和丈夫正四下里寻找大门的位置,只听得Orando教授亲切地招呼我们:就从这里进去,我已经按铃呼叫了Levi。 “啊…” 我们俩都有点哑然,这是一道窄窄的小门,镶嵌在结实的高墙内,若是不注意,真不知道这里有一道门,因为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还开着零星的小花。莫不是他家后花园的小门?难道这么正式地宴请我们,还得这么委屈地从他家小侧门进去?我们正满腹问号、满脸疑惑,门开了,春风满面的男女主人依次从小门里钻出来,送鲜花、行见面礼,接着我们也客随主便地钻进这传说中的豪华别墅。估计是主人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给我们解答了困惑:巴西社会治安不是很好,这山上别墅住的都是当地富人,地广人稀,出于安全考虑,出入外界的门都开得比较小,而院墙高大结实。原来如此,我们不再敏感地自尊。
跟随主人匆匆浏览、目测了一遍别墅的里里外外,的确了得!就像Orando太太说的,目光所及的山坡上,满眼里都是起伏的郁郁葱葱。想从自家树上摘个芒果尝尝,得下山50米,想去花圃里采几枝鲜花插到瓶里,得上山50米。光是一个室外烧烤餐厅,就足有两个标准羽毛球场地的面积……
我和丈夫手挽手,惊异着、赞叹着,也陶醉着、享受着,我们顾不上关心这个别墅的主人是谁,他多么有钱或者多有地位,只是忘我地沉浸在这片夕阳照耀下的海景山色中了。他时不时望我一眼,一个起跳就要伸手去够树上最熟的枇杷给我,看见远处群起群落的海鸥、近处盛开的鲜花,总不忘招呼我和他一起观赏,他不愿意一个人做任何事,我也喜欢这种分享。那天的夕阳下,热情的主人为我们夫妇拍下了许多难忘的镜头。最后,女主人很认真地对我们说:请你们面对耶稣,背靠馒头山,我要给你们留下一张最珍贵的合影。丈夫双手环住我,我们彼此依偎着,虔诚地面对神像,尽管我不是基督教徒,那一刻,我却真切地感觉到了对面山上基督耶稣慈爱的笑容和仁厚的祝福…….同时,我内心里升腾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希望这一刻永远地留住——夕阳、美景、对面有神灵护佑,身后是宽厚的丈夫。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忽然心生恐惧,脑子里莫名其妙地一念闪过:假如他突然不见了,我可怎么办?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一闪念吓得哆嗦。那天的晚餐非常丰盛:各色巴西烤肉、叫不出名字的海鲜、有名的黑豆饭、肉厚汁甜的南美水果、香浓的咖啡,尽显奢华,我因着自己的吓唬,竟没有能够全情投入,事后我也嘲笑过自己的神经质。
一个月时间在欢愉中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回国的日子。因为女儿担心、恐惧的缘故,我们往返都没有乘坐同一架航班,分别选择了不同日期和不同航班。从国内临出发前,女儿忧心忡忡地对我们说:去年法航从里约飞往巴黎的飞机失事,到如今还没有公布失事原因,我不要你们再坐这个航班,也不要你们坐同一架飞机。我们理解了女儿,也不愿意她担心、害怕。出发的清晨,女儿认真地在我手上拴了一条玉苹果手链,那是她专门去王府井玉器店里亲手为我编的,寓意着平平安安。
那天回国我先启程,丈夫去机场送我。他总是婆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其实只是比他早一天走而已,我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呢?我办完了登机手续,他还等在那里,我示意他回去;我进了安检,回头时见他还在那里,我冲他挥手,让他回去;等我拐弯去做离境登记时,已经没法知道他是否还在那里,正想着,短信来了:你到了哪里?
我回信:已到登机口,天要黑了你快回去。 还有,你的枕头下有一条平安手链,明天出发时一定戴在手上,切记切记!
马上就有回复:傻到家了,为什么自己不戴上?
我回他:我马上就要起飞了,你明天才能走,留给你。
就在飞机起飞前正要关机时,又有短信来了:我在shuttle bus上走神了,已经坐过很多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一趟区间车何时能来……要是两个人就好了。
我知道他把我送走后独自回宾馆的孤单,两个人的温馨突然变成一个人的落寞是很难过的。就这样,万米高空惦念一路,飞机掠过上次失事的上空时,我突然懊悔起来:竟然临别前什么都没有吩咐他。
——那是2***年的夏天,二十年恩爱如初的我们一起在巴西度假。
我们这段曾经浪漫而又热烈的婚姻历经创业艰难、闯过七年之痒、携手荣辱与共,本以为可以修成正果,不曾想一年后,它没有逃出“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厄运,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