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尘

（七）
著透要来洛杉矶了。这个问题，他们在网络上聊了很久。按照著透的说法，在青岛也没有任何的前途。所以，他要到美国来。

“读书吗？”

“不”

“工作？”

“不”

“移民？”

“嗯”

“怎么移民？”他知道，自从奥巴马上台以后，美国的投资移民政策放宽，在一些地区五十万美金，就可以全家移民。但是著透是单身，从经济效益上，并不划算。也许，他可以在中国找一个女人结婚，说不定，还能倒赚一笔。

“当然先政治庇护了。我所有文件都准备好了。”微信另一头的著透，不无得意。他有点儿有点不明白，对于已经30出头的著透来说，在青岛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却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偷渡然后申请政治庇护一直是中国人移民美国的一个重要途径，但是，在他印象里，这条路一直是福建农民的道路。后来，2000年初，东北人也开始走上这条道路，一般也都是以下岗工人为主。

他决定亲自去机场接他。对于微信上认识的朋友，著透还是第一个享受他专车接送的待遇的。不为别的，就为著透跟他辩论时的那句话：“没有性生活的男女，就没有关系”

想不到，著透拒绝了他。告诉他，已经在陌陌里约了一个洛杉矶读书的女生，替他安排好了住宿。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除了微信还有陌陌。

“老大，唉，发现你们美国华人真土。”著透还没有到美国，就已经开始瞧不起他。他也只是轻轻一笑。

“老大，这还不是唯一一个愿意帮我忙得呢。”著透显然有点小得意，随手把那女孩的照片发过来，很清纯的样子。

“她和你认识多久？”

“三个月吧。”

又是一张图片过来，女孩半裸的照片，包括乳头都一清二楚。他虽然很喜欢看女孩胸部特写的照片，但是著透这样随便把女孩的隐私抛给他，还是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他立刻阻止著透，说，这样不好。

“哈哈，老大，你就装逼吧。”著透结束了他们的微信聊天。

没有不喜欢年轻女人的男人，没有不喜欢看年轻女人的裸体的男人。他很想告诉著透，他拒绝他的行为，不是因为自己是伪君子。他承认，自己上过的女人一定没有著透多，但是，在关于隐私的保护上，他还是觉得应该有起码的尊重。

但是，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的原因？是不是自己已经落伍于著透这一代人了呢？他坐在办公室里，沉思半天。突然觉得好累。在网络上，著透几乎是公认的花花公子。他保持和著透的聊天关系，毫无疑问，是为了工作之余有一点轻松的话题，可以避免陷在生意的漩涡中，晕头转向。著透比他年轻，著透离他很远。所有这些条件，都决定著透不会对于他的现实生活造成任何的干扰。但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更加困扰自己的话题：男女关系。 他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存在，只是，现在通过著透，彰显出来。

Helene推门而入。如果在平时，他会不高兴，虽然他的房门没有上锁。但是，现在他觉得她出现的恰到好处，让他从和著透的对话中解脱出来。

“Mr Sean, 太平洋银行还要求您提供个人房产证明。”

“其他的，都很顺利？”

“J&R律师楼非常配合，一切都在最短时间里准备的。”

“PetroTek方面呢？我要赶快飞去德州一趟。”

（八）

在Helene看来，太平洋银行贷款的峰回路转，几乎就是老板个人魅力的最好证明。年轻帅哥可以让女人一见欢心，有魅力的老男人却可以让女人魂不守舍。对于Helene来说，老板，哦，她只能喊他Mr Sean，就是有魅力的帅哥。

两个星期前，她失恋了。那天她提着自己的行李离开的时候，男友陪着她走出公寓。分手的最后一刻，他郑重地对她说：“Helene，你心里一直有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你应该找他去。”

她突然对于男友产生一份感激。那一瞬间，她觉得也许自己看错了这个哈佛毕业的高材生。她甚至有一点点怨，怨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表现得这样了解她的感情。

她望着他，伸手抚摸了他的脸颊，笑了一下：“去剑桥做博士后吧，那是最适合你的。”想到这个男孩因为她的缘故，拒绝了英国剑桥提供的博士后的机会而留在洛杉矶，她就充满了愧疚。她想，如果他这时候搂住她，要求她留下来，她也就心软了。但是，他没有。她知道，那不是这个男孩的性格。

从离开男友开始，她换了一种香水的味道。她不再用欧美的品牌，改用日本的资生堂。情人节前，她抱着iMac，走进MrSean的办公室，对他俯身，要他选择玫瑰花型。她是多么地希望他能够发觉她改变了香水的品牌。前男友说的很对，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他，Mr Sean.

对于一个大学刚毕业的22岁女孩，第一份工作带给Helene的不仅仅是兴奋。虽然她对于自己获得这份工作，保有信心。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能够让自己做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而且，提高了自己的薪资待遇。这可是美国新世纪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经济危机期间发生的事。所以，当她回到家，兴高采烈地通过Facebook向她的朋友们炫耀自己的战果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回复不是恭喜，还是提醒：你们老板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这也是Helene一开始就担心的事情。洛杉矶没有免费的午餐。当她收到加大洛杉矶分校的录取通知书，要离开家乡堪萨斯的小镇地时候，她的母亲就这样提醒过她。站在堪萨斯广袤的草原上，四月的风，如同草原的牧草一样柔和而湿润。母亲的手搭到她的肩上，揉捏着她的肩胛。她知道，洛杉矶对于母亲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可望不可即的城市。还在她孩子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她，她的父亲是一个洛杉矶的卡车司机。曾经有一段时间，堪萨斯是他行车必经的路线。母亲遇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生。后来，他换了公司，也就不再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你们第一次真的是在他的卡车里？”

她刚刚对于性有了意识以后，就非常好奇这个问题，因为她想象不出自己的第一次应该是发生在什么地方，所以，卡车在她心里就成了非常神圣的象征。

但是，母亲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隔三差五就提醒她，如果一定有事请发生，不要忘记戴上安全套。当然，还要吃药。

“看看吧，”母亲会指着她的同母异父的三个弟弟，“女人早生孩子，生太多的孩子，就毁了自己。”

她是她母亲以及继父的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美国名列前茅的大学。她知道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虽然这个社会很少有人相信。自从她开始发育以后，她的努力在所有人的眼里，就不再重要。因为她的身体如此出色，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欲望以及女人的嫉妒。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她也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享受因此获得的许许多多的便利。直到遇见他，Mr Sean。

（九）

和往常一样，Mr Sean根本没有对她改变香水的品牌，有任何的反应。但是这没有让她气恼。如果说第一天做他的秘书，她是忐忑不安的话，现在她已经如鱼得水。老板和女秘书之间的浪漫故事，实在是数不胜数。不说别的，她的大学同寝室的Anna，就在工作仅仅半年以后，怀上了老板的孩子。对于Helene来说，Mr Sean的亚洲人的身份，在开始的时候，帮助了她。这倒不是后来，她的朋友们嘲笑的那个原因，她们都提醒她说，亚洲男人的尺寸太小，根本满足不了欧美女人的性欲。而好朋友Anna更是直截了当。怀孕以后，她的乳房变得肥大。Anna对Helene说：“Jack现在最喜欢让我乳交了。”

Helene知道，Anna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乳房的尺寸。现在，好不容易因为怀孕变大了，所以，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炫耀的机会。但是，她下面的话，就让Helene听得不是滋味：“Hi,如果你给亲爱的Mr Sean乳交，估计连他的大腿都能够掩埋起来吧。”

“嗨，Anna，你不可以这样说Mr Sean”

“嗨，该死的Helene，我是嫉妒你的身材呀。我们大学同学，哪个不嫉妒你的身材。你却随随便便找一个小男生，如果不是Mr Sean满足不了你……”

“Anna,你别认为我也会像你一样和自己的老板上床。”

“Helene,别傻了，那不过是中国男人的尺寸太小……”

没有等Anna说完，Helene就挂断了电话。哈佛的男友从隔壁过来，问发生了什么。她说，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她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在为Mr Sean辩护。自己从开始怕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怀揣着所有男人都会有的欲望，变成为他生殖器的尺寸辩护，而且还和大学最要好的朋友大吵一架。她突然想哭，突然想回到办公室。突然好想进入他的房间，给他整理文件，看着他绕过自己的背后，过去把房门打开。这个细节让她非常感动。以至于，她越来越故意地在进入他的房间以后，装作无意地，把房门带上。然后，她故意地等在那里，等着Mr Sean走过去，从自己的后面走过去，打开房门。他带动的空气流动，似乎就足以让她陶醉。

所以，她不后悔和Anna吵架。性爱是美好的，男人的尺寸也很关键，但是，在Mr Sean走过她的后面所产生的那阵风面前，这都成了无足轻重的问题。

从此以后，Helene对于Mr Sean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甚至，有几次和男友做爱的时候，都忍不住呼喊Mr Sean的名字。还好，她只是喊出了Mister这个单词，就突然清醒。那一刻，她骑在男友的身上，看着两胯下面这个比Mr Sean要白得许多的肉体，她甚至会产生耻辱感。她的即将到达的高潮，顷刻间就消退的一干二净。

但是，Helene显然高估了Mr Sean的魅力。难怪，单恋的女人，瞳孔里只有爱情。太平洋银行的贷款根本就不是Helene想象的那样。在上亿数额的贷款面前，商业合同比个人魅力可是重要的多得多。不要说Mr Sean，就是Lisa动用她和父亲之间的亲情，也是无能为力。

（十）

贷款的事情，让Lisa非常头痛。虽然说，银行就是靠客户的贷款挣钱，但是给谁贷款，不给谁贷款，还真是大有学问。Lisa刚刚工作的时候，父亲就对Lisa说：银行家就是找好企业。好的企业，你要把它撑死，差的企业你一分钱也不能贷。

可以说，Lisa在银行界工作20年，做的一直是一个猎人的工作：发现好的企业，跟着它们一起成长。Lisa对于自己的专业可以说是非常自信。但是，这次在PetroTek贷款项目上，却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我把Sean以前的贷款记录整个检查了一遍，这里面有不少违反我们公司规定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她只有沉默。对于父亲，她非常了解。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让时间浇灭他的火气。

“过去的，就算了。毕竟，他后面发展的不错，除了开始的一百万贷款有问题，后面的基本上都是符合手续。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在开始就放过他？最开始的一百万，我们银行几乎都是按照最优惠的政策给他了。但是他那个时候，信誉、抵押都是非常差。你知道，按照原则，根本就不应该贷款。即使贷款，也应该签订非常苛刻的条件。你不用跟我解释。”

Lisa根本就没有解释，她只是走过去，倒一杯水，递给父亲。但是，董事长并不领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实证明，你的眼光不错，他生意做大了，做好了。但是，你知道如果在开始他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是可以控制他的公司的。等到今天他做大了，哪怕卖掉这些股份给他，我们也要赚得多的多。你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案例。我们公司在这个方面赚得钱，一直就比贷款利息多。”

Lisa当然知道。银行贷款的生意，她是个中翘楚。但是，她不能这样对他。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样子。一件蓝色亚麻衬衫，牛仔裤，一双凉鞋，大脚指头露在外面。在她这个剑桥毕业生的眼里，真的只有一个字：土。她很奇怪，她的员工会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要知道，只有那些重要客户才能够进入她的办公室。

“Lisa，这位先生说要贷款一百万，我们说需要通过您的审核，他就一定要先在见您。”助理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助理是毕业于台湾大学的外省人。在Lisa眼里，实在是太娘的一个男孩，却难得非常讨父亲的喜欢，一定要派到美国锻炼。

Lisa曾经故意刺激父亲：他外省人耶。她知道父亲对于外省人非常反感。但是，很奇怪，父亲就是对这个助理情有独钟。

Lisa挥手，让助理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而他已经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真是不懂礼貌。”Lisa暗暗低估，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先生以前在我们银行贷款过吗？”

“没有！”

“有房产抵押吗？”

“没有！”

“那要贷款很难耶。”

“我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有一百万贷款！”

她笑起来。拜托，贷款是银行说了算，好吧？但是，他站起来，走到Lisa的办公桌前，两只手撑在Lisa的办公桌上。Lisa本能地退缩到皮椅上，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让助理留在房间。但是，那个娘娘腔的助理在这里，除了报警也帮不了其他吧。

“我今天跟Walmart签订了合同，一年要供货1000万。”

一年一千万！Lisa心理冷笑：这数字很大吗？吓唬得了我吗？

“我知道你不在乎。”很奇怪，他似乎读懂了Lisa的心思，“但是这是我做生意五年来，最大的订单。我需要100万流动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