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 我从报纸上看到,著名朦胧诗人顾城, 到欧美各地讲学后,回到当时的居住地新西兰不久,用斧头将妻子砍死,然后自己也自杀了! 顾城和妻子,两个不久前不期而遇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
那是在几个月之前--大约是一九九二年深秋或一九九三年初春, 我们夫妇二人带着儿子到德国西柏林看一个中国来的抽象艺术展览. 因为过去很多年了, 已经不太记得都看到了什么, 只记得展品并不多, 大厅里空当当的. 那时节, 天很短. 看完展览, 大约不到下午五点钟的样子, 外边天已经黑了. 从展览馆赶回家约需要一个多小时, 不找点东西吃补充热量, 回家的路上飢寒交迫的滋味可能会很不好受, 加上儿子小, 要堵住他的嘴才好赶路. 于是, 我们三人来到展览馆里一进门大厅一角儿的快餐厅买了两杯咖啡和一些吃的东西坐了下来.
餐厅里客人稀少. 除了我们一家外,另一边儿昏暗的灯光下黑呼呼地围坐着一小群人. 正面对着我们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亚洲男人. 他眉毛比较重, 眼睛熠熠闪光, 只是觉得眼神有点发直. 他头上带着一顶奇特的帽子, 好像是把牛仔裤腿剪下一截扣在脑袋上, 样子有些滑稽. 我当时想, 可能是哪个东南亚国家的穆斯林兄弟. 一个金发德国人在问什么. 因为他背对我们, 说话声音又低, 所以没听清说的什么. 这时候, 面对我们的亚洲人开口说话了, 我们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小声惊叫到: 他在说中文! 说得是字正腔圆, 带有北京口音的普通话! 现在如果听到有人说中文,我顶多抬头看一眼而决不会大吃一惊. 而当时在我们所到之处, 听到中文的机率几乎为零.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就觉得有些失望: 他说得是对古典名著<<红楼梦>>宝钗和黛玉的人物的理解. 原话忘记了, 只记得他说, 宝钗是个特别又心计,左右逢源, 四处讨好的人. 而黛玉才是真正和宝玉情投意和, 心心相印…., 这显然是当时红学界对宝, 黛,钗三人关系流行的评价,并无独到之处.
说是” 侧耳倾听”, 还因为我们是”一心二意”, 耳朵在听<<红楼梦>>, 眼睛却一直随着儿子转. 我们因为上学, 挣钱养家糊口, 很少带儿子出去玩儿. 儿子本来就活泼好动,今天到了这里, 就像脱离了动物园禁锢的一只小兽, 欢快地在大厅里跑来跑去. 慢慢地我们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 忽然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的儿子也这么大了.” 我们猛一回头, 只见一个胖胖的年轻女人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边. 她衣着朴素, 额头大且光洁, 头发随便地束在脑后, 眼睛大大的, 目光离流露出柔柔地母爱. 这一切顷刻缩短了我们和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我们像熟人一样聊了起来.
“你们是留学生吧? 搞什么专业的?” 她问.
“你们搞什么的?” 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反问道.
“我们搞文学的” 她答道.
“那…你们是作家?”我们试探着, 同时在脑子里搜寻着我们所知道的作家的名字…
“听说过’朦胧诗’吗?”她问.
“听说过, 舒婷, 北岛,…”说实话, 我对’朦胧诗’知之甚少, 记住的只有这俩个诗人的名字和北岛的名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贵是高贵者的墓誌铭”. 这句话给人印象太深了, 让人实在难以忘怀.
“听说过南舒北顾吗?” 她又启发说.
“南舒…舒婷, 北顾…”我们说不上来.
“北顾就是顾城呀”她说. 这真让我们汗颜. 听她的口气, 顾城显然是知名度很高的诗人, 而我们却从未读到过他一篇作品.
既然是知名作家, 肯定是来讲学的.
“是他们请我们来的.” 她又说.
“那你们在国内在哪里工作?” 我们又问.
“我们在家主要靠父母.”她说.
听了她这句话, 我心里有些别扭. 他们是名人, 身体也不象有什么毛病的,怎么” 主要靠父母”养活呢?
就这样想着,聊着, 不记得怎样道别, 怎样分手, 反正当时并未想到请他们签名什么的.
在那以后不久以后的一天, 我从一本杂志(好象是<<神州学人>>之类)的菲页上看到一张一群不记得什么人的合影, 其中一人是顾城. 那顶奇异的帽子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直到那年秋天, 看到顾城自杀的消息, 才知道, 那个同我们以轻柔悦耳的声音聊天, 混身散发着母爱的女人的名字叫谢烨. 而他们那和我们的孩子同龄的儿子, 名字叫木耳.
不久以后, 我从本地图书馆借来平生读到的第一本顾城的作品《英儿》, 从而又知道了许多顾城和谢烨的故事.
多年过去了,与顾城和谢烨不期而遇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想到他们年轻的生命竟以那么残酷的方式结束, 想到他们的儿子小木耳幼年失去双亲的爱抚, 依然心痛不已.
顾城在世人眼里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 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也许无可非议. 而在这之前, 他残忍地夺走了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年轻母亲的生命。为这,我永远不能原谅他.
洋相出到外国,也不知有羞耻二字。
我喜欢顾城的一些诗,但不是全部。我看了所有关于他们生活的传记,你的故事从侧面应证谢烨是爱他们的儿子小木耳的。因为没有办法,才给当地毛利人暂时托养。
很悲惨的人生故事,特别是想起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