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晴,夏末秋初,天空开始变高变远。
旻果真很有二百五的潜质。本是个玉树临风的高瘦身材,却微微的驼背 ,走起路来,手跟个鸭子似的甩搭甩搭的,脚又一步步踏得很实在,怎么看都象练过什么高深的邪功。本有双极漂亮的眼睛,圆、亮,很少有男生可以有这么长这么黑的眼睫毛,却脸上肤色偏暗,还布满了青春痘的疤痕,真真是可惜了这样美的一扇窗。
看着他用这种甩搭甩搭的走姿来回于课室之中,成日嘻嘻哈哈,和班里的女生打成一片。桌边草更象是让他全啃过,勾肩搭臂,嬉笑玩闹,怎么看着怎么关系不平常,可又似乎也没什么确实的绯闻传出。
我和旻本是一个第一排,一个最后一排,性格天地云泥之别,能相熟起来,全是因为大二以后的专业实验课。化学系的专业实验桌巨大,所有抽屉、柜子里都是各式各样的仪器用品。一周里有一天是专门用来安排作各类化学实验,而每学期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实验课都是用来点算仪器的。所以,一行里只能放俩张实验桌,中间间隔着清洗仪器的水槽,行与行之间也相差较大的距离。
所有这些客观原因造成鬼使神差和我分坐一行的旻很是无奈,若想跋山涉水得跑去和人聊天,就要冒着各种蒸馏萃取过程可能出些小问题的风险。于是,他开始尝试和我攀谈。没想到这一攀,竟发现我们的父母在同一系统里工作,且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算是找着亲人喽,旻自此就直接把我当成一个安静的树洞,吐槽着各种八卦。
这么多年过去,偶尔竟还能梦到这样的场景: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直射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飘忽不定,实验桌上一滴滴的萃取过程似乎被无限拉长,耳边还有个话痨不知所云,人就在这不知不觉里昏昏欲睡起来…
经常还是有女生保持着秒闪的状态过来找旻,我终于知道,这么闹腾的个人,却能这般“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的原因所在。无论来者是娇憨可爱,直爽开朗,亦或文静谦和,此二货永远一副吊儿郎当的二百五状态,生生逼得姑娘们咬碎银牙,欲言又止。
我心里话:童鞋,您咋不怕遭报应嘞?
大四下半年,进入毕业论文阶段。班里同学分成几个组到各个研究所做论文。很不幸的,我和旻居然又是一组。哥们儿始终如一,打着导师的旗号,各个科室里走街串巷,招花惹草。平白招的一小姑娘,每次一仰着头和他说话,眼里满是爱心小星星。唉,这人世间啊,报应总是来得快啊~啊~啊~
某一天,突然察觉似乎几天不见了旻四处流窜的身影,着实很不习惯。午休期间,抓住班里他那位竹马竹马的好基友询问。这位童鞋,是旻从小一起长大的、楼上楼下的、父母同一单位的发小。看到我问,脸上登时一片纠结,说:“等他来,你问他吧。”纠结了片刻,估计实在憋得够呛,呼啦啦全倒出来了。前两天晚上,突然旻的父亲一个电话下来直接把他唤上了楼,进门劈头盖脸就问是否最近几个晚上和旻在外面玩儿。此君脑袋昏然,也知道大事不好,正想措辞,那厢,二百五他爹已经一巴掌呼那二百五脸上了。然后,没收所有通讯设备连带所有钥匙,就这般给软禁了…
至于原因,这老实孩子到底没说,且已经是“我绝对是说太多了”的一脸后悔表情。不过,这消息已足够我消化一阵子的了。
没等我消化停当,第二天中午,旻直接翘着二郎腿坐在我面前了。看着他不停抖动着的腿,我真心想用手里的金属试管夹一夹子敲他腿上,给我消停喽!还得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充当好树洞的角色。
故事源于旻的母亲承包了单位名下的招待所。于是,此哥们儿把自己当成了太子爷没事就过去溜达一趟视察一下。所里的小服务员,都是来北京打工的漂亮南方小姑娘们,一个个十八九岁风华正茂。太子爷自然本性难移,一来二去的,就和一小姑娘暧昧上了。爹妈都是什么做的啊,苗头一出立刻察觉。然后就是苦口婆心,严令禁止,甚至用解聘女孩儿为要挟。 正面迎战肯定伤亡巨大,旻秉持着二百五大无畏精神直接转地下。其中,他和我说起一次女孩回家探亲,事先未曾提起,他直接问了车次,然后就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寻找,终于见到了喜出望外的小姑娘。自然,情感立时就升华了。
可惜,掩耳盗铃欺骗的只有自己。结果事发,兵败,讯问,软禁。小姑娘被解聘回家之日,正是哥们儿重见天日之时。他是被放出来了,女孩子已被送返还乡。
旻讲的热闹,我脑袋里忒不厚道得总自发显现着一扣着瓜皮帽拎着鸟笼子的纨绔子弟,街边调戏卖唱女的场景。心里暗想,您这是报应不?问他打算怎么办,哥们儿也是一脸茫然,只是觉得亏欠那姑娘良多。
过了俩天,旻兴冲冲的告知我,他买了周五去南方的机票,早晨早班去,下午晚班回,神不知鬼不觉。据他说,下了飞机,还有一定的车程才能到那女孩的家。当时把我佩服的差点儿跪了,人才啊,保佑您自求多福吧!
结果没想到,这一趟的结局这么悲催。旻还保持着要给女孩儿惊喜的心态,搞了个突然袭击。折腾来折腾去的,最后俩人通共在一起不过一个多小时,这期间,没有惊喜,也没有预想的缠绵,姑娘一直在哭诉,一直在要求公子爷把她弄回天都。
这会儿,公子爷一脸悲凉,问我:他有什么能力可以把她弄回来?弄回来了又要把她放在哪里?现在已经怕到不敢接她的电话,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么,电话根本就不要接了吧。
所谓的爱情在现实面前,瞬时变得不堪一击。
日子一天天很快过去,一场毕业答辩,一张毕业合影,大家做了流云散,从此各奔东西。旻去了他父亲替他联系的一家系统内效益很好的公司。我们很久不曾见面,偶尔打个电话,问个好,他在公司里似乎还不错。
我临出国的一天,他突然过来找我。乍一看见楼下站着的人,差点儿一跟头栽地上,几日不见,童鞋您直接进驻中年啦?怎么发成一黑面馒头了?
见我不停得打量他,旻哈哈笑,他说,他终于想明白了;他说,其实那时候本来没什么,只是家里一反对,就以为是真爱来了;他说,轰轰烈烈的东西太灼人,什么也比不上平平静静得过日子;他说,爱情这玩意儿太缥缈,现在只想有一个人,可以通晓事理,静静陪在他身边。听着听着,我想说什么又无言以对,心里却堵着很想落泪。
当时,我真的应该告诉他,其实他是我这大学四年里最温暖的亮点。爱与人调笑,却不会挖苦;爱啰里八嗦,却不说人是非。有人难过,他会安慰;有人遇事,他知询问,虽然啦,还是八卦的嫌疑比较大。
我们,只是那个时候太过年轻。对爱情知道很多,却了解太少。以为生活就应该是幼时的童话,少时的故事。我们,要用多少年去明白,爱情不只是两个人的执手,还需要家人的相融,世人的认同。爱情也不会只是一束玫瑰,一封情书;不能只是一眼间的怦然心动,彼一时的信誓诺言,而是若干年后,在我眼里,你始终是如初的模样。
走过了夏季酷热的煎熬,我们终能见到秋日的天空,清澈高远……
……一如你的名字。
我一直这样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