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因货殖损清名?(张謇,1853-1926 )
“占尽世间文字色,奇才烈士美人多。” 张謇
张謇,字季直,江苏南通人。1894年,四十二岁才殿试第一,成了清朝的末代状元。甲午战败,救亡图存之念成为他的使命。他说:“马关约成,国势日蹙。私忧窃叹,以为政府不足责,非人民有知识,必不足以自强。知识之本,基于教育。然非先兴实业,则教育无所资以措手。”1895 年,在两江总督张之洞的支持下,集资创办大生纱厂。以此为中心,又办了垦牧、轮端口、电话、面粉、银行等企业;并创办通州师范学校、南通博物苑、图书馆、医院,在城镇之间开通公路。
地方自治成了张謇事业的主线。以事业所得,扶助教育和地方自治。曾说“窃欲尽我余年,以一隅与海内文明国村落相见,此或不辱我中国。”在清末民初,谈教育,谈实业,谈自治者,都以以南通为典范。时有异国人士来访。张謇积极推进立宪运动,组织译出《日本宪法义解》、《日本议会史》等书。1912年起草宣统的退位诏书。
张謇早年入淮军将领吴长庆幕,达八年之久,负责文书工作。袁世凯至登州投奔有三代交谊的吴长庆,吴长庆令袁世凯拜仅较袁年长六岁的张謇为师。袁世凯随军至朝鲜,平乱有功,后来,吴长庆被李鸿章排挤,袁世凯却投靠李鸿章,张謇不耻其行、与之断交。立宪运动之时,张謇为了大局,又转而争取已居高位的袁世凯支持。1909年,张謇被推为江苏咨议局议长;辛亥革命后,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总长。
1913年,张謇任袁政府农商总长,就任即明言:”即欲本平昔所读之书、与向来究讨之事,试效于政事。志能达则达,不能达即止,不因人也。”至袁即将称帝时,张辞职南归。大生纱厂是其最重要的事业,在生意兴隆之时,张謇有题联:“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之后在军阀割据、连年争战下,勉力周旋经营。为维持各种事业,而至举债过多。1925年,大生纱厂因亏损严重,被江浙财团接管,次年张謇病逝。
1929年,胡适为《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作序说:“张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终于因为他开辟的路子太多,担负的事业过于伟大,他不能不抱着许多未完成的志愿而死。”
各方名人追悼,钱昌照挽张謇以:
“成败由天,毁誉由人,一生经济文章,都从实地做起;
细行不矜,大德不逾,盖世功名事业,何堪浊浪淘来。”
章炳麟(太炎)挽张謇:
“承濂亭薪火之传,能以文章弇科第;
载端木胡连之器,岂因货殖损清名。”
“濂亭薪火”, 指张謇传承了张裕钊的道德文章。”端木胡连” ,则是以孔子门生中的经商高手子贡(端木赐) ,来推崇张謇开创实业的成就。按《论语,公冶长篇》,”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这是” 端木胡连” 典故的由来。可是,”损清名” 究系指何而言呢?
沈寿(1874-1921)原名云芝,字雪君,江苏吴县人,自幼学绣,与秀才余觉成婚。1904年,余觉托人进献寿屏祝贺慈禧太后七十寿辰。慈禧赞赏,亲笔书福、寿二字,赐给余觉夫妇,沈雪君自此改名”沈寿”。夫妇二人后又去日本,考察美术教育、学习经验,创出了自有风格的「仿真绣」。
1914年,张謇创办女工传习所,聘沈寿至南通主持。沈寿在南通”授绣八年,勤诲无倦” ,以弱体承担重任,终致发病。张謇惜才怜人,安排沈寿住在自家前院的”谦亭”,延医诊治,亲侍汤药。
余觉另有小妾两人,又沉迷酒色,常找沈寿争吵要钱,沈寿的病情加重,
夫妻之间更为交恶。沈寿去世后,张謇依其遗愿,葬之于南通,墓石上刻张謇所书”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之墓阙。”女子死后却不归葬夫家,有违时俗, 余觉视此为夺妻之恨,撰写《余觉沈寿夫妇痛史》出书,对张謇做各种指责,喧腾一时。
张、沈二人相差二十一岁,张謇挽沈寿联有:”真美术专家, 亦学诗女弟。” 虽说视之如女,但诗作中有数十首诗涉及沈寿,情思缠绵,实易令人另作他想。沈寿卧病在床时,勉力口述心得,年近七旬的张謇费心笔录撰成《雪宧绣谱》。张謇作序说:“无一字不自謇出,实无一语不自寿出也。” 此书成为刺绣艺术的宝典。现在南通有”沈绣艺术馆”,发扬由沈寿传下之艺术,馆名为前副总理邹家华所题,其母是沈寿的侄女。
按,张謇曾邀梅兰芳至南通演出三次,《张季子诗录》中亦有数十首写梅兰芳之作,如《涴华惊梦》:” 绝世难双杜丽娘,祇须天壤有梅郎,------缘何一变矜庄态,神女高唐是梦中。” 也有诗句:” 且应醉舞兼吟诗,何事盈亏细较量?” 可说是一雅好戏曲文艺的名士,对秀逸才人,常生爱惜之心。
张謇的一生,或可以其致友人书来做定评: “謇不幸而生中国,不幸而生今之时代,尤不幸而抱欲为中国伸眉、书生吐气之志愿,-----投身实业、教育二途,置成败利钝于不顾,而幸而利,幸而成,又展转而至于钝,几于败,亦可已矣。”痛哉斯言。(作者:陈健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