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生有点夸张了,他才30来岁的年纪。
见他第一眼的时候是在苹果店里,他站在苹果大屏幕台式机的前面,旁边还有一台自己的笔记本,手里握着手机,盯着电脑飞快的刷着。他背对着我,我俩没见过面,可是我知道,那肯定是他。
走近一看,他在刷的是一家地方媒体的网站,模式和他做的很类似。应该说是纯粹的竞争对手。
“你也看他们的网站吗?”我很意外。
“你觉得他们做的怎么样?”他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了想,我看的不多,不过整体感觉还是有的。
“我觉得,内容有点乱。”
“嗯。”他没肯定也没否定,“他们引用的内容比较多,但是现在哪里找得到那么多原创呢,大家多多少少都是这样做的。”
我刚知道他的时候,一直是在网上联络的。我对华人媒体感兴趣,觉得他们是最接触美国华人大众的一群。他们的工作映射着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上一代华人的故事流进下一代人的记忆里。我很想知道他们现在做的好不好,最骄傲的是什么,最困难的又是什么,下一步走向何方。我联系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做媒体的人,只有他愿意和我说几句话。
我们一路走去吃饭的地方,他问我怎么看待他做的事情,问我觉得这有意义吗,做的对吗。我简约的答了我的想法,但隐约总是有在面试的感觉,于是找个机会岔开了话题。我问他为什么想要做媒体。他说因为想团结大家的心。他讲起他的一个朋友,丈夫出事了,肚子里的孩子才六个月,处境可想而知。他希望能够通过媒体召集大家帮帮她,可是她最后还是拒绝了。
“我能理解,有些人不想用这种方式被帮助”他说,“可是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我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的印象里,媒体人都有一颗想要把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根绳的心。崔永元病好以后,拍了一部片子叫《我的长征》,把一群社会各界的人士组到一起重走长征之路,目的就是想要看看中国人到底能不能团结到一起。可是身为美国的媒体人,光怀揣着这个理想还是不够的,他不得不同时扮演着商人的这个角色,把媒体做大,做开,做广。在这里,是没有政府支持的。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曾经发给我一句话,说不要去挑毛病,要把这份事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呵护。他说,你也是母亲,你应该理解无论是好是坏,你都会对你的孩子付出你的百分之百。我当妈才四个月,这话真是触到心窝里。
只不过,有一件事真是我预先没有准备好的。
我们才找到地方坐下来,他马上绕回了从前的话题,问我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对他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我说我喜欢采访一类的事儿,当个业余记者。
“你不喜欢现在流行的信息科技吗?”
“嗯,我比较喜欢最原始的方式。”
他已经不太满意,“你看过我们做的目录没有?”
“没有。”
“你连我做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来见我干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认为我是来应聘的。怪不得一直都有面试的感觉。怪我之前听说他愿意见我高兴的一口答应,两个人都没沟通目的。
我缓了缓口气,实话实说:“我对你做的媒体没有很大兴趣,不过我对你挺感兴趣。”
他这回真急了,“你对我感兴趣有什么用啊?”
他脾气真不是一般的急。事后我才知道,我俩一个星座,还同月同日出生,也难怪蹭在一块儿就走了火。不过事情已经说开,我也只好沿着它说下去。我说我对他公司的职位没什么兴趣,因为不是我想走的方向。
他也没客气,“我见过的你这样的人太多了。我经常跟他们说,你们在跟我讨价还价之前,得先想清楚自己都有什么。”
“你想说的是,我没有资格和你讨价还价?”
“……不是。我是说,没有谁我都可以一直做下去。我在寻找的是一个和我一起战斗的人,而不是一个我把什么都建好了,他再过来鼓掌的。“
“你想找一个和你一起奋斗的同伴。“
“对。”
这事儿不是说起来这么简单的。来美国以后,我见过不少想要创业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最痛苦的事就是寻找一位能同甘共苦走下去的伙伴。记得Georgetown University一位MBA的导师曾经说过,创业在最初的几年失败,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没有资金,也不是没有客户,而是合作不利。曾经一起励志的伙伴一旦放弃,对事业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那比丢掉任何一笔生意都难以挽回。
“这些年来,和你一起打拼的人多吗?”我问。
“多,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可是我一直都坚持着。”他顿了顿,“年轻人容易三分钟热度,今天说要帮忙,两天以后就不见了。不过我也理解,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我本能的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无奈,可是他的语气很冷静。他真的能理解。
“可是有些人,”他突然转了口气,语速慢了下来,“他们帮过我很多的忙,我永远都记得。我心里特别感激,总想回报些什么,可是我能力有限。有的人帮了我一年多,做了好多事却都是义务的……媒体是个不赚钱的差事。”
这一次,我看到了无奈。
“将来不管我做的多大,我都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感恩的人总是能让我感动。艰难的时候,他们看到的不是无尽的绝望,而是一双善意的手送出的温暖。成功的时候,他们享受的不是荣耀的光环,而是报答帮过自己的人所带来的满足。他才起步,建立这媒体也不过几年光景。他所经历的的,是很多其它媒体都走过的路。接下去还会有更多人会参与进来,和他并肩,然后离开,就像他说的,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可是成就一番事业之所以让人觉得伟大,正是因为这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的努力,它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它是一个集体的智慧结晶。
临走前,我们握了手。其实后来谈话已经很轻松,可他还是对我笑笑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直,你听了别那个,我其实很想知道你们对我做的工作的想法。我也笑笑,说我特别感激你今天愿意见我,我学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