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轶事1-4
之一 80年代初,大半年工作后写了篇论文投向一工程类学报。隔了两个月收到学报编辑部来信,说题目和内容都好,但审稿者提了些意见,编辑部望我仔细阅读作答复,然后他们决定取舍,并附了审稿者审阅意见的复印件。
审稿者意见前半段属于正常学术范围评说,大意是如果按此论文的衰减常数计算,会得到极其荒谬的结果,并用了一个一维例子简要说明他的观点(我的论文是讨论二维的情况)。审稿者意见后半段就厉害了,说写此论文的人缺乏基本的物理素养,没有起码的物理概念才会闹出这样荒谬的笑话,根本没有资格写这类文章, 并说编辑部应该即时拒绝这类稿件(以免浪费编辑和审稿者时间--此是我的理解)。
其实一开始读审稿者回信我已看出,此位仁兄自己把概念搞混了。他把问题中的衰减理解为随距离作线性衰减,实际上应是作指数衰减。 于是,我去北京图书馆借出我写此论文立论最主要的西文参考书,把其中的衰减的定义照抄一遍, 列出所在章节号和起始页行号,还加上此书的北图索书号,找西文书是故意“挟洋自重”,省得对方说中文书的不足信来回扯皮。记得很清楚我的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本人或许缺乏基本物理素养和起码的物理概念,望审稿者拨冗再次指正为盼 ”
又一个月过去了。要离京较长一段时间,我便去编辑部问结果。责任编辑见我就说,论文刚发稿付印正要去信通知我,并说,这篇论文是属于他们这一两年见到的好论文之一,回信也得体,他们已转交给审稿者。我想,编辑说好是客气话,但我这封回信也确实给该学报的编辑部出了口气。
最后明知故问,可以告诉我审稿单位和个人吗? 编辑摇摇头,笑而不答。真希望此位仁兄能见到这篇文字,对他来说,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之二 还是在英明领袖华主席领导期间, 工作化了一年半时间完成,从制定方案, 画图纸跑加工调试设备到实验。自认实验结果的指标有点新意,写了篇文章。
当时这个行业的中级刊物只有一种,投挂在属于x机部某大学的某系。文人间挤兑难免,来回拖了一年多,小编辑最终为难地对我摊牌说,他的头头(也是我的认识的同行)表示,应优先安排他们系统地单位文章出版,至于对我那篇头头总是不置可否,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由于这项工作结果有时效性,如果再拖,别人也做了出来并且指标超过我做的,我这篇东西就没用了,果真如此,着实有点可惜。其时我已换了单位脱离这个行业,忽发奇想,何不发往国外刊物试试不至埋没? 于是从我平日翻阅的专业杂志中,选了个(法国)不起眼的三流刊物寄出。我以前读过该杂志刊登的一篇同类文章,所用实验材料不同,指标远没有我现在的好。
投出去后也不抱什么希望。出乎意料,结果特别顺利,连文字修改都没要求,一年后即1981年底刊登。虽然只有两页,但总算我第一次在国外发表文章,特别有成就感。
之三 那年,经我在香港某大学任教的一学弟介绍去作访问学者。老板是他的同事,刚从英国完成博士后回来,他想把英国那项研究继续下去。初次见面,他便把参考文献目录和他拟定提纲给我,不容置疑地说,物理问题他都解决了, 照着做二维数值计算就行了。
我干了一个月左右,计算失败,迭代总不收敛。为找出问题所在,我代之最简单二维几何构型来验证算法,仍然无果。
我找老板讨论,他怀疑我的编程出错并出示一篇论文,说同样是二维,别人为什么能做出来你做不出来。我以为自己对编程检查了N遍,不会犯编程的低级错误,是老板他给的算法本身不合适。各执一辞,此时和老板关系有点僵。
学弟私下对我说,这次邀请费用是从老板的科研经费份额出的,他有情绪可以理解,但是题目没有结果不了了之老板是很难向上面交代的, 学弟他自己也要负介绍失察责任,最后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听罢,作为当事人的我倍有压力。我当然知道,论文除非不写,要写必须要有明确结果。无奈之下,我向老板所出示的论文的作者, 加拿大SFU的一位教授发了一信,极其详细介绍了我如何按照他的方法做,但对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计算却已失败, 质疑他文章下的二维普适性结论。等待期间, 我想为能交差,只能把自己在大陆做到一半的题目搬来此地继续完成。和学弟商量,他认可这个补救办法。
等了一个多月SFU教授的回信终于来了。教授说,他与他的研究生仔细验证他们的结果和我的例子,结论是, 他们的例子所以成功是因为其二维例子具有很高的几何对称性,一般构型就不一定了(我当时读罢认为,某情况下极高的二维对称可简化视为一维)。我把信交给老板,也复制了一份给介绍人。
余下的半年时间我日夜抓紧把我的题目做完,最后学弟帮我文字润色,在我离开大学前发稿寄出。后来学弟告我, 审稿者来信查询过一细节,他作答后通过了,一年后论文正式发表。我是第一作者,老板和学弟分别是第二第三作者。
合作不算理想,大体上说得过去,我们三人都能交差。
之四 80年代中期到西德汉堡某大学作访问学者。第一次见面,U教授明确告诉我,他选择接受我是因为从resume看出我有经验,并说,你们国家支付了你的生活费用,他这儿提供场地和实验设施,也是一笔费用支出。这番谈话给我印象极其深刻。
一直从事实验工作U教授希望我和他合作解决一个物理问题, 他说了他的设想轮廓。我经过几天反复考虑觉得他的设想不可行。我们讨论了近两个小时,我详细对他解释, 最后U教授有点扫兴,但没有反驳我的不可行意见。
我踌躇以后的工作他会怎样安排我。过了两天,U教授交待了,我的工作是对他们实验室研发的器件做某些光学测量。 我一个多月做完了向他汇报,但他再没有进一步安排,令我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真有点后悔当初慕名选择这个地方来进修。
实验室有一台当时说来内存容量甚大的计算机闲着,于是我和实验室主任说想用来模拟计算,即把计算结果值和我前面的测量值作对比。主任见我实在没事干也就同意了,只不过他说,他在计算物理这上面帮不了什么忙。我就这样从阅读此机厚厚一摞技术文件开始,再是编程运算,做了半年多, 计算值与实验值在可比范围内,令我十分高兴。 为此写了两篇总结文章交给U教授。他不置可否。这让我下决心离开这个实验室,经同学介绍在下一年就转到慕尼黑了。
我揣测U教授不肯发稿的原因,是他对我这项工作没有把握判断好坏,因为计算物理不属于他研究范围。若贸然同意发稿,出了问题会让他和他的实验室名声受损。
我离开西德之前,再次问了他对那两篇文章的意见,发表行或不行,他仍然不回答。几年后在香港遇到我的学弟。聊天中我和他谈到我做的这项工作,他很感兴趣,阅稿后连说有点意思,要我再补充一些数据,使论据显得充实发表。我修改后,他将文字整理一番,我作为第一作者与他联名发出。这次我没有再咨询U教授了,事不过三,问了他也不会有回复的。不过我在文章末尾写了感谢他的实验室和实验室主任等人。没列入他的名字,一是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二是怕文章水平低连累他的高大名声。
两篇文章都被接受发表了。其中一篇还被收录在一份综合杂志里。我的学弟很高兴,这一年他的publication list多了三篇论文,我也很高兴,总算以往将近一年多的工作没有白干。
两篇论文发表后,我把论文单行本挂号寄给U教授,他仍没有回信。算起来我离开他的实验室已有七年余, 真是"七年之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