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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老师(1953-59)

(2015-02-21 20:37:33) 下一个
我的中学老师 (1953-59) 


教过我的中学老师好些已作古了,健在的也多过了90,但老师们的音容笑貌在我面前仍栩栩如生。他们把我从无知童稚培育成人,对他们充满感激之情。我相信回忆文字即便写得再好,也只对当事人有亲和感,因为只有当事人,除了文字外还能感受到其后的生动场景和一个个没有说出来的故事。

初一数学第一课,那时普遍向苏联教学看齐,廖姓女老师一上来就教我们什么叫自然数,又教加法交换律和结合律。那时我不知道教这些“显然”的东西有什么意义。1+2和2+1“本来”就应该一样的,幼稚园的孩子都明白。结合律更离谱,难道1+(2+3)和(1+2)+3答案会不一样?记得我提问过,老师正颜厉声回答:就是这样!我不敢问下去,但也不想再听了。于是与几个同学一道,上课不专心,更多是从练习本撕下几页纸对折几次做个小本本,偷偷画连环画,多是武侠之类,侠客口中还会吐出一段一段话,最后以侠客把那些带有同学绰号的坏人杀了大胜告终。我们还爱交换彼此的“作品”。只要不闹出声影响到课堂秩序,廖老师基本上是容忍的,所以我们相当放肆,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老师的付出。记得后来改变教材和教法,不这样讲了(顺便一句,其中一位已混成某民主党派以及全国政协副主席!)。

教语文是一位胖胖的费姓女老师,也是我们的初一班主任,教过什么课文我都没有印象了。可我冒犯过她,那时我写日记,觉得放在家里哪儿都不安全都会被发现偷读,于是就放在书包里每天带着上下学。一次不小心丢了,由于本子上我写了学号,不知谁交到费老师处。我被老师叫去,路上忐忑不安,心想准得挨一场训。我课堂不守纪律被费老师罚过,日记里面发泄对她的不满。老师没说我什么,把日记还我了事。我回来打开一看,日记里面的错别字都用红笔改了,对她大不敬的话亦照改不误。又如”寥寥几句“我写成“廖廖几句”的白字,用一大红圈圈标出,几十年后仍未忘记。

教初中生物的是一位王姓女老师,人很和气,课堂实在太闹时,她只轻声告诫几句,从不说重话。生物课开课不久就要求全体同学观察草履虫。我第一次使用显微镜很是兴奋,笨手笨脚,镜头几乎碰破了标本的压片玻璃。我也参加了课外生物小组。记得最清楚一次是王老师带我们几个人解剖一只活兔子。先是让一同学用沾了乙醚棉球按在兔子鼻子麻醉直到它昏迷,然后老师用解剖刀切开兔子腹部,一一向我们讲解胃,肝,肺等器官的位置,最后是把整张兔皮一点点慢慢剥下来,当中负责麻醉的同学估计是在旁边看入了神,棉球错开了兔子鼻子位置,那兔子醒了过来,几条腿挣扎动得厉害,吓了大家一跳。那时也奇怪,看着血淋淋的解剖场面不觉得害怕。另一次是解剖鸽子,那次好像不是太成功,没能做成鸽子标本。到校园认识植物也是很开心的,那等于是自由活动不必枯燥坐在课堂里,至于认识到什么什么植物都没有印象了,唯一记得起是“法国冬青”,不是因为这灌木有什么特别,而是觉得那位临时代课老师读这几个字的音调好好笑,他不解我们为什么笑,愕然反应神态更惹我们这帮顽皮同学大笑不已。小时候,往往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傻傻地笑上半天。

李姓历史老师教初三历史,同学课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往往把他本来就很轻的讲课声音淹没了,他无可奈何,于是和我们约定,如果我们都好好听课并且回答问题也好的话,他会在课上留下15分钟给我们讲些历史故事。就是在这15分钟,在他娓娓道来的南方普通话口音中,我们安静地听完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和屠格涅夫的“木木“(里面讲俄国历史普加乔夫起义和农奴的悲惨生活)。由此我联想起小学梁姓班主任,也是出于同样原因给我们讲亚森罗频和福尔摩斯,大受欢迎,甚至放肆到没过半堂课就央求老师讲。多年之后方知梁老师就是一个侦探小说迷。

瘦瘦的盛老师上生理卫生课就热闹了。这门课一周才一节,教科书薄薄一本。看着黑板上和书本上的人体解剖图,一些调皮男同学是大声胡闹来掩饰心里的躁动,女同学则是不语,有些人脸红红。一次老师解释排泄系统时,我们更是笑成一团让老师极为生气。气得盛老师罢教,这一下子把全班镇住了,最后还是班长请班主任老师出面,请盛老师回来。

开始教我们地理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师,我忘了他的姓氏了。他脚有点跛,说话声调很尖。我们课下给他起绰号“西西伯利亚”,原因是他读这几个字时,“西西”是从嘴唇间嘶嘶而出有点刺耳。上课带来挂图全是日文地图,图上的台湾是划入日本版图的,借来用用罢了。原来我们读书的中学校舍以前是日本人的小学,日人遗留下好多教具。老师讲世界地理课谈到某个地域时,用教鞭一指画一大圈,把什么都包括进去了。他没教我们多长时间再没来上课,听说是被捕了。原因是一次下乡劳动被发现搞破坏,剪枝时把长得好好的棉桃都剪掉。其实他历史上是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才是主因。

另一位姓陆的地理老师做过我们高一的班主任,我很敬佩他,因为同学犯过失他从不简单处理,而是私下谈话让今后注意了事,收到的效果很好。他教课也是同样风格,张得大大的手掌在挂图上一捋,我想,范围那么大,指的位置没有不对的。老师身材高大腰杆挺直很有派头,有时会带金丝眼镜、领带背心全套西装行头和锃亮皮鞋亮相(听说他在美资德士古洋行做过事),有时穿件褪色旧中山装脚蹬布鞋来上课,判若二人。高一后就没有见到他了,听说他调到另一所中学(后知道是上海北郊中学,80年代以全英语讲课名噪一时)。

高一教我们物理的邵老师,以今天我作为物理专业毕业生来看,他的讲课表达好象不是太能让同学搞明白。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老师反问我为什么没有,直盯盯看着我,吓得我不敢再问下去。若干年之后我入大学读书才把问题搞明白,其实问题不复杂,当时老师若多说两句就好了。相比之下,后任的屈老师讲课和阐述概念就清楚得多。

很佩服教我们的几位高中数学老师。最早教我们代数的是庄老师,端庄文雅(文后有她的照片),她初中也教过我,说话慢慢的很好听,课堂纪律要求严格。一次上课,她看到我老翻课本后面的内容读不专心把我叫起,问我她讲到哪儿啦?我不知所措,她板起脸明确表示不高兴。其实我不是不想听她讲课,而是在前两个月暑假期间提前学完了。

白发斑驳的章老师教我们三角(以后方知道49年前他是无锡的一所名校校长),中年陈姓女老师教高三代数,当时他们是一级教师,我们读低年级时就敬畏地听到过他们的大名。两位的共同特点是没有多余的话,一上课就开讲,语调急但很清晰,边讲边板书,很快就写满一黑板。然后用手掩鼻快快擦黑板,一堂课下来,老师外衣头发全是白白的粉笔灰。为抓紧时间,一边擦还一边讲解,直到下课铃响为止。陈老师平日化淡妆带白手套上课,在老师中是少有的。一次她生病请假好多天,我们去她在昆山路的学校宿舍看望,看到她单人房里有不少玩具洋娃娃,很是惊奇。几位老师讲课不看桌上的教案,公式推导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遇到难点时,会略作停顿让我们消化,又继续讲下去。上他们的课思想不能开小差,略一走神就跟不上他们所讲的了。

专教立体几何的钱老师也是一位资深教员,他讲话绍兴口音浓重我们有时听不懂,于是他慢条斯理再说一遍,从不着急生气。他的绝活是用红绿彩色粉笔徒手画出复杂但很清晰的立体透视图,线条笔直和用尺子划出来无异,令人叹为观止。他们是我可敬的数学老师!

陈姓女老师是我读高中时来图书馆任职的。因为我常借书,她便能叫出我的名字。那时我看到有几个同学课后在馆服务,也可以多借一本书,于是怯怯地问她能不能我也参加,她爽快答应并鼓励我。于是我课后便去帮忙借还书,空闲时便可以在书库到处浏览。我所读中学是1952年由原先两所大学的附中合并而成,藏书相当丰富。从初中算起尤其是高中,六年下来,几乎把馆内书架上的翻译小说,特别是苏俄文学和西洋文学,三十年代近二十位左翼作家的书读了一遍(遗憾没有胡适,沈从文,张爱玲等人的作品,这些是在80年代才补上的课),现在所谓”四大名著“,当时没这样称呼的,当然读了多遍了。有一个暑假,陈老师组织我们几个同学,对全馆的图书重新编目,编目分类涉及一些学科知识,我们几个同学讨论特别有收益。其中一位同学日后还因此爱好考入北大图书馆学系。

图书馆另一位钱姓老教师酷爱京剧,凡他值班日子,闭馆后约上几个爱唱京剧学生聚会拉拉唱唱,好不热闹。我听不懂京剧也没什么兴趣,便躲在书架后看书。另外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黄姓(?)中年老师,因陈老师有事休假来代替一段时间。她的先生那时也在我们学校教书。与她熟悉后,她私下对我聊些风土人情。原来她的先生曾任民国派驻古巴的领事,彼时他们生活自然风光无限,后爱国回归。她说到古巴风光,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哈瓦那这个地名。

我的高一二的语文老师是叶老先生。叶老师的古文根基深厚,朗读古文抑扬顿挫十分有味。他再三鼓励我们背诵古文,说现在选在课文里的古文诗词份量已是少之不能再少了,趁年龄还不算太大尽量多记住一些。我们是上了高中才按文学史的顺序系统学习语文的,从诗经”关关雎鸠“到清代古文大家方苞的”狱中杂记“。说真的,为了应付功课也背了不少,半个世纪后的现在,我能背得出的也就是叶老先生规定的这些,而且我也以此教育自己的孩子。老师后来调到大学任教了,想来那么多年教我们这些中学生确实委屈了他。后来从网上得知,叶老师离世前被学校评上正教授,台湾正中书局1990年出版了他的“韩昌黎文汇评”一书,被誉为“一部有较高学术价值的著作”。那么晚才评上正教授真是不公平啊!我的作文被他当场读过,现在想来颇有成就感。但有一篇作文被打了不及格分数,原因是文中我赞许莎士比亚的”世界本是舞台,男女只不过是演员“算是思想不对,其实那时我有什么社会阅历能理解这些话?纯是自己故作高深罢了。

到了高三,语文换了年轻的孙老师教,他也教我们政治还兼班主任。孙老师直率对我说过,他不喜欢我作文里有半文半白句子,因为那时我热衷读鲁迅的书,尤其喜欢他的杂文集”花边文学”,煞是有趣,有意模仿里面的文字,但画虎不成反类犬。孙老师后来成为研究中国现代诗歌的大家,几十年来出版过好些关于我国新诗的评论和著作。我有幸在求学年代能遇到这么有造诣的老师。

教化学的丁姓老师可是大有名气,口碑极好。有同学满怀崇敬口吻对我们私语,听闻丁老师的抽屉里有一张大大的奖状。丁老师教得出色,我印象中他能把他所教的内容整理很有头绪,由简到繁,不必强记,曾记得有一个学期最后一堂课,老师教我们如何总结,他在黑板上从最简单的碳氧氢氮几个元素出发,把该学期学过的有机化学内容整个地串起来,让我们受益匪浅,我这样说不知是不是说到点子上去。虽说我对化学课兴趣尔尔,但成绩说得过去。毕业时我在的小组十一个同学就有3人报考了化学系,好像多少也有点丁老师的影响。

美术音乐方面我没有天赋,成绩勉强及格,从来没有被表扬过,科任老师没有正眼瞧过我,教艺术的老师偏爱有天赋的学生理所当然。我感谢沈姓音乐老师教会我们读五线谱,虽然现在还是手指爬着数第一线,第一间,第二线,......,认知大调和小调,会唱莫扎特的”亲爱的五月“,听过”蓝色多瑙河“的黑胶唱片,上过中外音乐欣赏课,此启蒙受益终生。

我的体育成绩一直不好。读高三时有了点长进,1500/3000米长跑表现不错,有一次得到黄姓老教师少有的夸奖。听说黄老师49年以前在全国运动会得过名次,是老资格了。中学长跑不象跳高跳远或体操,相对来说好像不要求什么天赋,也没技术含量,只要傻跑有毅力坚持练习就行。入高三前的那个暑假,我几乎每天早晨去学校操场跑,有了耐力底子。长距离游泳不计较速度我也算可以。

球类运动免谈,我哪样都不行,手脚笨得很。
 
网上找到庄炳珍老师和她的夫君,我国会计学科泰斗徐政旦教授银婚照片(1972年),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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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兰 回复 悄悄话 连续几天阅读,受益匪浅.与其说轻描淡写自己的人生经历,不如说,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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